交易地点定在江心岛的老鱼庙。那夜风大浪急,爷爷在庙里布置,我划船送乔寡妇过去。女人紧紧抱着怀里的布包,里面是一对仿得极真的铜镯。
“锁子,俺怕……”乔寡妇声音发颤。
“婶儿,别怕,拿了烟盒咱就走。为了屯子,为了你娃。”
鱼庙破败,刁占一带着两个狗腿子早已等在里面。他满脸油光,眼神亢奋又涣散,显然刚抽过那烟。一见乔寡妇,就狞笑着扑上来抢布包。
乔寡妇吓得后退。我挡在她身前。
“刁爷,规矩点,先看货!”
刁占一啐了一口,慢悠悠从贴肉口袋里掏出那物事。
那烟盒在昏暗的油灯下,泛着一种温润又邪异的光泽。鱼骨原有的纹路被精细雕琢成云水图案,盒盖开合处嵌着一粒小小的红宝石,像一只凝固的血眼。它静静躺在刁占一粗糙的手掌上,美得诡异,让人莫名心悸。
“镯子拿来!”刁占一不耐地吼叫。
就在此时,庙外狂风大作,吹得破窗棂哐哐作响。江面上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呜咽,不像风,不像浪,像无数人在极远处哀哭。
刁占一和两个狗腿子脸色骤变,显出惊惧。
爷爷猛地从神像后闪出,将一把准备好的香灰劈头盖脸扬向刁占一。同时,我一把抢过那滚落在地的烟盒,入手冰凉刺骨,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颤动。
“老不死的!给我宰了他们!”刁占一捂眼惨叫。
两个狗腿子拔刀冲来。我护着乔寡妇往外跑,爷爷挥舞萨满神杖拦住他们。混乱中,爷爷替我挡了一刀,血溅在斑驳的神像上。
“锁子,走!带盒子走!去江心黑龙潭,毁了它!”爷爷嘶喊着,死死抱住刁占一的腿。
我眼眶欲裂,心如刀绞。但看着爷爷决绝的眼神,我知道别无选择。拉着吓傻的乔寡妇冲出破庙,跳上小船,拼命划向黑暗的江心。
身后,刁占一的咒骂、打斗声、还有那越来越近的、来自水下的呜咽声,混杂成一片,撕扯着夜空。
黑龙潭是松花江一段极深的水域,漩涡暗流丛生,常年雾气弥漫。传说那里直通海眼,也是先祖沉笛之处。
小船到了潭心,四下雾气浓得化不开,水色墨黑。水下的呜咽声越来越清晰,仿佛就在船底。甚至能听到指甲刮擦船板的“沙沙”声。
乔寡妇吓得瑟瑟发抖。
我掏出那烟盒,它此刻竟微微发烫,那粒红宝石闪烁着妖异的光芒。盒盖在我手中不停震颤,似乎里面关着什么活物,急切地想要破盒而出。
来不及找柴火了。我掏出火折子,直接点燃了盒子里残留的漆黑烟膏。
轰!
火焰竟是幽蓝色的,窜起一尺多高,散发出那股熟悉的、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。烟雾不散,凝成一缕,直直钻入水下。
刹那间,江面像炸开了锅!
无数苍白的手臂伸出水面,疯狂地拍打着小船,水花四溅。那些手臂枯瘦修长,指间连着惨白的蹼,指甲尖长乌黑。一张张浮肿变形的脸从水下冒出,眼睛是空洞的黑窟窿,嘴巴张合着,发出胡六、还有那些失踪者扭曲的哀嚎!
它们被这最后的烟火,彻底唤醒了!
小船剧烈摇晃,眼看就要倾覆。乔寡妇尖叫着抓紧船帮。我也被这地狱般的景象骇得魂飞魄散,但手中那幽蓝的火焰仍在燃烧,烟盒在火中发出“噼啪”的脆响。
我想起爷爷的血,想起屯里的恐惧,想起这邪物害死的每一个人。
怒火压过了恐惧。我高举着燃烧的烟盒,用尽平生力气,对着那些水下的怪物嘶声大吼:“来啊!来拿你们的命!来啊!”
火焰猛地蹿高,瞬间将鱼骨烟盒吞噬殆尽!
幽蓝之火骤熄。
最后一缕青烟散入空中,那股异香彻底消失。
几乎在同一时刻,江面突然陷入死寂。
所有疯狂拍打的手臂停滞在空中,然后,像失去了所有支撑,软软地垂落、沉入水中。那些扭曲哀嚎的脸庞,空洞的眼窝最后“望”了我一眼,便缓缓没入墨黑的江水里,再无踪影。
沸腾的江水平息了,漩涡消失,只剩下层层涟漪荡开。浓雾渐渐变薄,露出一弯毛乎乎的月亮。
小船静静漂在江心,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。
我瘫倒在船里,大口喘气,浑身湿透,分不清是江水还是冷汗。
乔寡妇颤抖着指向水下。
借着微弱的月光,我看见清澈不少的江水下,那些苍白的躯体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。它们的皮肤迅速失去水分,凝固、硬化,覆盖上一层灰白色的钙质,与江底的泥沙、碎石凝结在一起。不过几次呼吸的工夫,竟化作一具具扭曲挣扎的石像,沉入泥沙之中,再无动静。
江水平静如镜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只有我知道,这黑龙潭底,多了一片人鲛交融的化石沉沙,永久地封印着一段血腥、荒诞而又悲怆的往事。
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乌苏里屯。爷爷没有回来。鱼庙里只剩下一摊血迹和打斗的痕迹。有人说看见刁占一疯了,跑进了老林子,再也没出来。
我继承了爷爷的衣钵,成了乌苏里屯的萨满。但我从不轻易举行仪式,只是每年开江时节,会独自划船到黑龙潭心,洒下一碗小米,唱一曲古老的赫哲族祭歌。
歌声苍凉,在江面上飘荡。
江水之下,那些凝固的化石静静躺着,像是一群沉睡的远古巨兽,又像是一座无声的墓碑,记录着贪婪与恐惧,救赎与牺牲。
江水东流,日夜不息,带走了太多故事。但有些东西,沉下去了,就成了永恒的秘密。
喜欢东北民间异闻录请大家收藏:(m.20xs.org)东北民间异闻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