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二十年,关外的秋天来得早,刚进九月,风里就带了刀子,刮得人脸生疼,铁路两旁,高粱红了穗子,大豆结了荚,可庄稼人脸上不见喜色。
张老凿提着昏黄的马灯,沿着铁路线慢慢走着。他今年五十六,在这条路上巡了三十多年,闭着眼都能摸清每一根枕木、每一处弯道。他是铁路巡路员,吃的是官家饭,可心里明白,这南满铁路早被日本人攥在了手里。
夜深了,风穿过高粱地,发出呜呜的声响,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。张老凿紧了紧身上的旧棉袄,手里的马灯晃了晃。前方就是374公里处,那里立着块界碑,是光绪年间竖的,早已斑驳不堪。
快到界碑时,他听见了动静——不是风声,是铁器碰撞泥土的闷响。他急忙吹灭马灯,隐进路旁的高粱地里。
月光惨白,照在铁路上。三个穿着土黄色制服的人影正围着界碑忙活。张老凿认得那制服——日本关东军。
“他们挪界碑做啥?”张老凿心里一紧,屏住呼吸。
只见一个矮壮的日本兵用铁锹挖着界碑周围的土,另外两人用撬棍使劲。那块历经风雨的青石界碑,竟被他们生生撬动,向着中国地界挪了足足三尺远。
“三尺地,不多。”张老凿心里盘算,“可这么一寸寸挪下去,不用动枪炮,东北就悄没声儿变成他们的了。”
他想起儿子满囤。那小子在北大营当兵,上次回家还说日本人最近活动频繁,怕是有什么动作。他劝儿子别当兵了,回家娶个媳妇过安生日子,可满囤不听,说总得有人守着这片土地。
想到这儿,张老凿不知哪来的勇气,提着马灯从高粱地里走了出来。
“太君,这碑...不能挪啊。”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恭敬。
三个日本兵吓了一跳,见是个干瘦的中国老头,又嚣张起来。矮壮的那个用生硬的中国话呵斥:“滚开!妨碍军事,死啦死啦的!”
张老凿指着界碑原来的位置:“这碑光绪二十四年立的,有文书档案记着位置。你们这么挪,不合规矩。”
“规矩?”日本兵冷笑,“现在,大日本帝国,就是规矩!”
话音未落,一枪托已经砸在张老凿脸上。他只觉得天旋地转,温热的血从鼻子、嘴巴里涌出来。接着是雨点般的踢打,落在他的背上、腿上、肚子上。
张老凿蜷缩在地上,手里死死攥着一把黑土。恍惚间,他听见日本兵的笑声和远去的脚步声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才挣扎着爬起来,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。界碑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,像根断指,孤零零地立在错误的地方。
“爹...”他喃喃道,想起自己的父亲——老张巡路员。父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:“这路上的碑,一块都不能少,一寸都不能挪。咱吃的就是守路的饭。”
张老凿一瘸一拐回到铁路旁的小屋,从床底下摸出个木匣子,里面是一本发黄的巡路日志。他翻到记载374公里界碑的那页,用颤抖的手写下:“民国二十年九月初七夜,日人挪界碑三尺余。”
写完,他吹熄了灯,坐在黑暗中。脸上的伤火辣辣地疼,心里更疼。
子时刚过,窗外忽然传来异样的声响。不是风声,不是虫鸣,是许多人的脚步声,沉重而整齐。
张老凿凑到窗前,只见被挪动的界碑周围,不知何时聚集了无数黑影。那些影子朦朦胧胧,似有若无,却能辨认出不同的装束——有前清的兵勇,有民国初年的军官,更有许多穿着平民衣服的庄稼汉。
“碑灵...”张老凿打了个寒战,想起老辈人讲的传说。
相传,每一块界碑都凝聚着守土者的魂魄,他们死后也不离去,依旧守护着曾经用生命扞卫的界线。
张老凿看见,那些黑影围着界碑,似乎在用力。界碑竟在一点点移动,慢慢回到了原来的位置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鲜血混合的怪味。
第二天一早,张老凿早早来到374公里处。界碑果然回到了原位,周围的泥土像是被无数双脚踩踏过,密布着杂乱的脚印。可仔细看去,那些脚印都很浅,仿佛不是实打实踩出来的。
更奇怪的是,界碑上多了一些痕迹——几道深陷的指印,像是有人用极大的力气抓握过石头;还有一些暗红色的污渍,像是干涸的血。
日上三竿时,昨天那三个日本兵又来了,还带了个戴眼镜的军官。见到界碑回到了原位,他们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。
“八嘎!”军官怒吼着,命令士兵再次挪动界碑。
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。每当他们用力撬动界碑,周围就刮起一阵阴风,温度骤降。测量仪器指针乱转,根本定不了位。矮壮日本兵突然惊叫起来,说是有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。
张老凿躲在高粱地里,看得真切。那些模糊的黑影又出现了,围在日本兵周围,虽然看不清面目,却能感受到冲天的怒气。
日本兵最终仓皇离去,界碑巍然不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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