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晚,跟现在差不多,也是腊月,天冷得邪乎。车上装着紧要的工业器材,是支援北边建设的。车过富拉尔基不久,就出事了。一伙亡命徒,不知道怎么就扒上了车,在前面行李车那儿动了手。”老李头的眼神飘向窗外无尽的黑暗,仿佛能穿透时间,看到当年的血腥。
“有个姓王的列车员,具体叫啥名,上头不让多说,后来也模糊了。都叫他小王,那时候,他也就二十郎当岁,跟你差不多。”老李头瞥了我一眼。“小伙子人特别轴,认死理,把列车看得比命还重。他当时就在行李车附近执勤。”
“枪响了,噼里啪啦,跟炒豆子似的。乘客们都吓坏了,趴在地上不敢动。就听见叫骂声、搏斗声……后来,声音渐渐小了。”老李头的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,“等我们几个老家伙壮着胆子摸过去……行李车里头,到处都是血。小王……他躺在一堆器材中间,身上好几个血窟窿,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截打断了的笤帚把——那是他唯一的‘武器’。几个土匪也躺在那儿,死的死,伤的伤。物资,一样没少。”
“他是为了保护国家财产,活活被打死的。”老李头狠狠吸了一口烟,火星几乎烧到手指。“后来,车到了站,报了案,事情也就按英勇牺牲处理了。可怪事,就从那以后开始了。”
“先是有人在深夜的硬座车厢,看见一个穿着旧路服的人在扫地,面容看不清楚,问话也不答。一开始都以为是眼花了,或者新来的同事害羞。可后来,看见的人越来越多。他总是深夜出现,默默地扫地,默默地‘查票’,然后,在车厢尽头,穿墙而过。”
“有人报告给上面,上面派了人来调查,说是封建迷信,严厉禁止谈论。可这东西,你越禁,传得越邪乎。”老李头叹了口气,“老辈儿的乘务员都知道他,私下里都说,小王这是舍不得这趟车,舍不得这条他用命守护的线路。他魂灵没走,还把自己当班呢。”
“那……就让他一直这么……飘着?”年轻母亲不知何时也醒了,紧紧抱着孩子,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不然能咋办?”老李头苦笑一下,“请和尚老道?那是‘四旧’!早几年敢提这个,就得挨批斗。报告领导?领导只会说你思想有问题,宣传迷信。再说了……”他顿了顿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,“有时候跑夜车,遇到恶劣天气,或者有啥突发情况,老乘务员心里反而会踏实点。总觉得……他还在那儿,守着这列车呢。”
老李头的话,像一把重锤,敲在我的心上。最初的恐惧,像潮水般慢慢退去,露出底下一种更复杂、更沉甸甸的东西。那不是面对未知鬼怪的惊悚,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感动。
那个模糊的身影,那个沉默的魂灵,他不是一个寻求复仇的恶鬼,他只是一个固执的、无法归家的守望者。他守护的不是几节破旧的车厢,而是他牺牲那一刻所扞卫的信念和责任。在那个强调集体、奉献甚至牺牲的年代,他成了这种精神一个诡异而悲壮的具象化符号,被时代的禁忌与现实的无奈,困在了这永无止境的铁轨之上。
车厢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只有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,一声声,敲打着1978年这个寒冷的冬夜,也敲打着我们这些偶然窥见历史暗影的过客的内心。
天快亮时,东方泛起鱼肚白,冰雪覆盖的原野轮廓逐渐清晰。列车广播里响起嘶哑的进行曲,预示着终点站满洲里快要到了。乘客们开始骚动,收拾行李,准备下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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