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周就在这火葬场当殡葬工,干了快十年了。他本名周建国,四十出头,膀大腰圆,一脸横肉被北风吹得又红又糙,像个风干了的猪头。他不爱说话,力气活是把好手,抬尸、整容、塞炉子,样样利索。这年头,国营厂子一片片地倒,下岗的人乌泱泱的,能有个稳定收入,哪怕是跟死人打交道,也算是个铁饭碗。只是这碗饭,吃着噎人。
那是个值夜班的晚上,三月里,外头北风嗷嗷的,刮得等候厅的破窗户纸呼哒呼哒响。等候厅大而空阔,平时是给家属们歇脚用的,摆着几排墨绿色的旧漆长椅,墙上还留着几年前刷的标语——“移风易俗,勤俭办丧事”,字迹斑驳。后半夜,炉子都熄了,大周巡完夜,想着回值班室眯瞪会儿。路过等候厅时,他无意间往里瞥了一眼,脚步就顿住了。
厅里那几排长椅上,坐满了人。
影影绰绰,怕是有二三十号。男女老少都有,靠着墙根,低着头,一动不动。灯光昏黄,隔着门玻璃,那些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,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,又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灰。他们都穿着深色的,样式老旧的棉袄棉裤,像是统一发配的服装。没有一个人交谈,没有一丝声响,连呼吸声都听不见,静得让人心头发毛。
大周心里咯噔一下,随即又释然。准是哪家丧事,家属来得忒早,在这候着等天亮点名火化。这年头,死了人也得排队,尤其是这公家的火葬场,紧俏得很。他抬腕看了看那块上海牌手表,凌晨三点半。他摇摇头,心里嘀咕了一句“真够急的”,也没多想,裹了裹棉大衣,转身回了值班室,靠在铺盖上迷迷瞪瞪睡着了。
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。梦里总觉得有好多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,冷飕飕的。
天蒙蒙亮,外面传来了早班工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。大周一个激灵醒来,想起昨夜等候厅那满屋子的人,赶紧起身去看。
推开等候厅的门,里面空荡荡的。长椅上积着薄灰,哪里有什么人影?
只有一股子阴冷的,带着土腥气的寒意,尚未完全散去。
“怪了……”大周挠了挠头。就算家属出去等,也不能走得一个不剩啊?他心里犯起嘀咕,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,像水渍一样慢慢洇开。
回到办公室,他翻出当天的火化登记簿,厚厚一沓纸,记录着今天预约的逝者信息。他一行行看下去,越看,脸色越白。手指头点在名单上,微微发抖。
名单上的人数,不多不少,正好二十七个。与他凌晨模糊数过的人影数目,严丝合缝地对上了。
这还不算完。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些名字和简单的备注上:
“张桂芬,女,七十三岁,脑溢血……家属备注:生前爱穿藏蓝色斜襟罩衫。”
他脑中猛地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,坐在最左边长椅尽头,就是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老太太,低着头,头发花白。
“王铁柱,男,五十六岁,矿难……体型高大。”
中间排那个低着头,肩膀异常宽阔的汉子影子,倏地清晰了一下。
“李小花,女,八岁,白血病……扎两个羊角辫。”
那个缩在角落,小小一团,似乎辫子都耷拉着的影子……
一个接一个,名单上的信息,像钥匙一样,捅开了他记忆里那些模糊面容的锁。那些他原本以为是自己眼花的细节,此刻无比清晰地映射在名单的只言片语上。
冷汗,瞬间湿透了脊梁。他不是没见过死人,可眼前这情形,比直面腐烂的尸体更让他胆寒。他看到的不是提前来的家属,而是……而是正主儿 themselves!是那些即将在几个小时后被推进炉子,化作一缕青烟和一捧灰的“人”,他们提前来了,在这冰冷的等候厅里,无声地排着队,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个时刻。
大周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,心脏咚咚咚地擂着胸膛,好像要跳出来。他想起老辈人讲过的“等死队”的传说,说有些阳寿已尽自己却不知,或者横死怨气不散的人,魂魄会提前跑到火葬场来排队。他一直当那是封建迷信,是吓唬小孩子的玩意儿。可今天,这传说带着冰冷的铁锈味,砸在了他眼前。
一整天,大周都魂不守舍。抬尸体的时候,他总觉得那白布单下的“客户”,在偷偷看他;操作炉子时,那跳跃的火焰里,似乎也映出些扭曲的人脸。他强迫自己不去想,可那些沉默低垂的影子,像刻在了他脑子里。
傍晚下班,他破天荒地没直接回家,而是拐进了厂区外一家脏兮兮的小酒馆。二两散装烧刀子下肚,一股热辣从喉咙烧到胃里,却驱不散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。他对着酒馆老板,一个掉了颗门牙的老头,含糊地说了早晨的怪事。
老头眯着浑浊的眼睛,用脏兮兮的抹布擦着柜台,哑着嗓子说:“大周啊,咱这地方,老底子就是‘万人坑’边上,阴气重。见到些不干净的东西,不稀奇。你说那‘等死队’……唉,这年头,死个人跟死个蚂蚁差不多。厂子黄了,人没了指望,跳楼的、喝药的、冻死街头的……怨气能不大吗?他们提前来排队,怕是……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,或者,是舍不得走,想再多看这世间一眼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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