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药人老吴,是屯子里有名的“吴老犟”。五十啷当岁,一脸沟壑像是用山风刻出来的,脾气比长白年的花岗岩还硬。他信自个儿的采药镰刀,胜过信山神土地。那年头,刚刚有风声说“包产到户”、“搞活经济”,老吴心里揣着一团火,他想多采点好药,卖了钱,给家里那歪脖儿子娶房媳妇。这成了他心尖尖上的执念,压过了所有老规矩。
故事就发生在那年农历七月十五前后。老人们管这叫“鬼节”,叮嘱后生们晚上莫乱跑。可老吴不信邪,他瞅准了这几天天气好,能往更深的林子里钻,那里有年份足的野山参。
天变得比娃儿的脸还快。刚过晌午,原本瓦蓝的天就被翻墨似的乌云吞没了,炸雷一个接一个在头顶滚,铜钱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来。老吴护着药篓子,在山林里跌跌撞撞,好不容易瞅见前方山坳里有个黑乎乎的轮廓——是那座早已荒废的山神庙。他也顾不得许多了,一头钻了进去。
庙是真破了。屋顶塌了半边,露出黑黢黢的椽子,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淌。墙壁上的彩绘剥落得厉害,只能勉强看出些人形马状。神像泥塑的,色彩斑驳,五官都模糊了,只剩个大概的威严架子,默默地立在神台上,承受着风雨和岁月的侵蚀。空气里是浓重的土腥味、霉味和一种说不清的陈旧气息。
老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正要找个干燥角落蹲下,眼角的余光却猛地被神像前那张落满灰尘的供桌给钉住了。
那桌上,竟赫然摆放着几样东西:三五个水灵灵的苹果,甚至带着翠绿的叶子;一串紫得发亮的野葡萄,上面还挂着水珠;最扎眼的,是当中那只油光锃亮的烤鸡,热气袅袅婷婷地往上冒,一股混着果木清甜的肉香,直往老吴鼻子里钻。
这荒山野岭,这破败废庙,哪来的这般新鲜齐整的贡品?
老吴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。他想起老人们的话,说有些山精野怪,或者没了香火的落魄小神,会用幻术变出美食,引诱过路的活人享用,一旦吃了,魂儿就被勾了去。他也想起“破四旧”那会儿,屯里红卫兵砸这庙时,领头那个后生没过半年就失足跌进了山涧,找到时身子都让野兽啃了一半。
可那烤鸡的香味太勾人了。他一天没正经吃东西,肚里的馋虫和饿鬼一起造反。再看看自己那只瘪塌塌的药篓,里面只有几棵不值钱的柴胡、黄芪。歪脖儿子期盼的眼神,家里婆娘的愁容,在他眼前交替闪现。
“管他娘的是神是鬼!”老吴把心一横,啐了一口,“老子吃了再说!还能比穷死更可怕?”
他走上前,先是对着那模糊的神像草草作了三个揖,嘴里念叨着:“山神老爷,土地公公, whichever one is here, 我老吴今日落难,借您口吃食,来日发了财,一定给您重塑金身,杀猪还愿!”
说完,他伸手撕下一条鸡腿。那鸡肉入口酥烂,异香满口,是他这辈子都没尝过的滋味。他也顾不得许多,风卷残云般,将一只烤鸡、几个苹果、一串葡萄吃得干干净净,连葡萄籽都没吐。
吃饱喝足,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猛地袭来,比三伏天的瞌睡还要沉。他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,寻了个靠墙的角落,身子一歪,便鼾声大作。
这一睡,就入了魇。
梦里,他依旧在这山神庙里,但庙宇不再破败,而是金碧辉煌,灯火通明。供桌焕然一新,烛火噼啪作响。突然,那泥塑的神像动了起来,黑光一闪,化作一个铁塔般的巨人,面皮黝黑如锅底,一双环眼瞪得像铜铃,虬髯戟张,身上穿着仿佛树叶和兽皮缀成的古老袍服。
黑脸巨人俯下身,巨大的阴影将老吴完全笼罩。一股混合着血腥、松脂和千年尘埃的磅礴气息,压得老吴喘不过气。
“呔!哪来的撮鸟,敢动俺的贡品!”巨人的声音不像人声,倒像是山崩雷鸣,震得老吴耳膜嗡嗡作响,“俺守着这山几百年,没了香火,就靠这点血食果腹!你坏了规矩,贪了口腹之欲,就得拿东西来换!”
老吴想辩解,想求饶,可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,一个字也吐不出。他只看见那巨人伸出簸箕大的手掌,朝他兜头抓来。
“啊!”
老吴一声惊叫,猛地睁开眼。
阳光刺目,鸟鸣啁啾。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庙门外的荒草地上,浑身被露水打得精湿。头痛欲裂,像是被谁用棍子狠狠抡过。
庙,还是那座破庙。他连滚带爬地冲进去,看向供桌——桌上空空如也,连一点果核、鸡骨头都没留下,只有厚厚的灰尘。
是梦?可那烤鸡的滋味,那黑脸巨人的压迫感,都真实得可怕。
他心慌意乱,想起自己的药篓,那是他一家子的指望。他急忙扭头去找,药篓还好端端地放在他之前躲避风雨的墙角。
他松了口气,走过去,伸手一提,篓子沉甸甸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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