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就那么悬停在黑板前,一动不动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教室里只剩下董大爷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,还有窗外呜咽的风声。
死一样的寂静里,一声轻轻的叹息,响了起来。
那叹息声极其稚嫩,像个十来岁孩子的声音,带着浓浓的沮丧和……无助。
紧接着,那个稚嫩的声音又响起了,带着哭腔,飘荡在冰冷空旷的教室里:
“老师,这道题……我还是不会……”
话音落下,那悬浮的粉笔,“啪嗒”一声,轻飘飘地掉在了讲台下的阴影里,不见了踪影。黑板上,只留下那道写了一半的算术题,白色的字迹在黑暗中,显得格外刺眼。
董大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,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,才没叫出声。恐惧像冰水,瞬间浸透了他全身。鬼!真的有鬼!还是个不会做算术题的小鬼!
他连滚带爬,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出了那间教室,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,像刀子割。回到传达室,他插上门闩,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,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。那一夜,他炉子也没敢熄,睁着眼睛直到天亮。
第二天,董大爷病了一场,发烧,说明话,嘴里不停地念叨“粉笔……孩子……题……”。病好后,他整个人都蔫了,眼神里多了点畏缩的东西。他绕着那栋教学楼走,再也不敢晚上去巡查了。
可过了几天,他心里那点不信邪的劲儿,又慢慢冒了出来。而且,那孩子声音里的无助和沮丧,像根小钩子,老是勾着他的心。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,脑子笨,数学也老是学不会,没少挨先生的戒尺。那火辣辣的疼,和同学们嗤嗤的笑声,他到现在还记得。
一种同病相怜的古怪情绪,混杂着残留的恐惧,在他心里翻腾。
又熬了几天,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,寒风小了些。董大爷不知哪来的勇气,或许是那声“老师”触动了他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。他灌了几口老白干,揣上酒瓶子,又提着手电,一步一步,再次走上了二楼,走向那间东头的教室。
推开门的瞬间,粉笔灰味儿依旧。黑板是空的。
他走到讲台边,弯腰,从阴影里捡起了那半截掉落的粉笔。粉笔冰凉。
他盯着空黑板看了很久,酒精让他的胆子壮了些,也让那股子属于底层人的、被生活磨砺出的倔强冒了头。他颤抖着,伸出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指,捏着那半截粉笔,在黑板上,就着那孩子昨晚写了一半的地方,慢慢地,歪歪扭扭地,继续演算下去。
他写得极慢,极其认真,嘴里还低声嘟囔着:“……这里……要先通分……对,找最小公倍数……唉,我这脑子,也快锈住了……”
写完最后一步,得出答案。他放下粉笔,拍了拍手上的灰,对着空荡荡的教室,沙哑着嗓子说:“娃……你看,这么算,就对喽……”
教室里静悄悄的,只有他的回声。他等了一会儿,什么也没发生。自嘲地笑了笑,觉得自己真是老糊涂了,准备离开。
就在他转身,脚刚要迈出门槛的时候。
身后,那个稚嫩的声音又响起来了,这次,带着一丝恍然和轻微的、如释重负的喜悦:
“哦……原来是这样啊……谢谢……老师。”
那声“老师”叫得董大爷脚步一顿,鼻子有点发酸。他没有回头,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走出了教室。
从那以后,那间老教室的黑板上,再也没有出现过那道算术题。粉笔灰味儿也消失了。
但董大爷偶尔晚上巡查路过时,会感觉那教室似乎不像以前那么阴冷了。有时,他甚至会觉得,在某个角落的阴影里,有一个看不见的孩子,正静静地、乖巧地“坐”在那里。
他不再害怕。反而有时,会揣半块糖,或者一个家里带来的、有点冻伤了的苹果,放在那教室的讲台上。第二天去看,东西总是不见了。
他知道,那个因为一道题没弄懂,而徘徊了不知多少年的小家伙,大概,是终于能安心地去他该去的地方了。而这所破败小学的死寂里,似乎也因为这一场跨越阴阳的“教学”,多了那么一丝说不清、道不明的,微弱的暖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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