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九九年,鹤岗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蛮横些。北风像蘸了盐水的鞭子,抽在脸上,生疼。大地冻得硬邦邦,裂开一道道黝黑的口子,如同垂死者干裂的嘴唇。周遭的村庄,被一层灰扑扑的煤尘和绝望笼罩着。国营大矿关了张,机器哑了火,那往日里养活了几代人的地心乌金,仿佛一夜之间就断了流。可人要活着,肚皮要填饱,于是,一些胆大的、被生计逼红了眼的村民,便打起了那些已封闭的废弃矿井的主意。
王老五、李满仓和赵铁军,就是这样的主。王老五是领头雁,五十来岁,脸上沟壑纵横,是被煤屑和岁月共同打磨出来的,一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,井下摸爬滚打了半辈子。李满仓瘦小,心眼活泛,总惦记着多捞几块煤好给卧病在床的婆娘抓药。赵铁军最年轻,力气足,但下这种“黑井”还是头一遭,眼神里总藏着点不安分。
他们选的是“老深井”,名号听着就瘆人。据说这井巷子深,岔路多,像迷宫,几年前那场死了几十号人的大矿难,就有整整一个采煤队的人被埋在了最深处,连尸骨都没能刨出来。矿上封了井口,立了碑,可关于井下的种种怪谈,却在酒桌炕头间悄悄流传。
这天后半夜,月亮被浓云捂得严严实实,四下里黑得像泼了墨。三人背着自制的柳条筐,拿着锈迹斑斑的镐头和一把光柱昏黄的老式矿灯,撬开了伪装过的、隐蔽在一丛枯黄蒿草后的井口铁栅栏。一股混合着霉烂、潮湿和若有若无的瓦斯气味的冷风,从井口深处扑面而来,呛得人直缩脖子。
“下!”王老五吐掉嘴里的烟屁股,声音沙哑,第一个踏上了湿滑的台阶。
井下是另一个世界。寂静,死一样的寂静。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、脚步声,以及偶尔踩碎一块松动的矸石发出的脆响。矿灯的光柱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微不足道,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。巷道顶上不时滴下冰冷的水珠,落在脖颈里,激得人一哆嗦。墙壁上,多年前的安全标语斑驳脱落,像一张张残缺的人皮。废弃的矿车歪斜在铁轨上,像巨兽的尸骸。
越往深处走,空气越粘稠,那股子若有若无的、类似烂白菜和臭鸡蛋混合的瓦斯味,也似乎浓了些。李满仓使劲吸了吸鼻子,没说话。赵铁军则不时回头望,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跟着。
也不知走了多久,拐过几个弯,前方似乎是一条主巷道的尽头。就在这时,一种声音,穿透了厚重的寂静,清晰地传了过来。
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咚。
是三长,一短。停顿,然后又是。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咚。
规律,固执,带着一种金属撞击岩石的钝响。
三个人猛地停下了脚步,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“啥……啥声音?”赵铁军的声音带着颤,手里的矿灯晃了晃。
王老五眉头拧成了疙瘩,侧耳仔细听。“像是……敲击声?”他井下经验丰富,猛地想起,“这动静……是矿难求救信号!”
井下规矩,遇险时,敲击金属或岩石,三长一短,代表求救。
“有人?”李满仓眼睛一亮,“是不是还有别的‘黑爪子’(指偷采者)在前面?”
贪念压过了最初的恐惧。要真是同行,说不定发现了富煤层,或者……出了啥事,正好捡便宜。
“过去看看!”王老五沉吟一下,做出了决定。在这地底深处,听到同类的声音,哪怕是竞争对手,也莫名地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。
他们循着声音向前。那敲击声不紧不慢,始终保持着三长一短的节奏,仿佛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。声音听着很近,好像就在前面那个拐弯后面。可等他们加快脚步,气喘吁吁地冲到拐弯处,声音却又移到了更前方。巷道幽深,黑暗吞噬着光线,那声音像个幽灵,始终在他们前方十几米处回荡,引诱着他们不断深入。
“邪门了……”李满仓喘着粗气,脸上的兴奋渐渐被疑虑取代。
赵铁军脸色发白,嘴唇哆嗦着:“五叔,我……我咋觉得这声音……不像活人敲的……”
太规律了,规律得没有一丝人气。而且,在这死寂的矿井里,除了他们,怎么还会有别人?官方早就确认这里无人幸存了。
王老五心里也直打鼓,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。但他不能露怯。“少他妈自己吓自己!可能是回声!”他粗声骂道,但握镐头的手,指节已经捏得发白。
他们继续追。巷道开始变得狭窄,顶上不时有碎石簌簌落下,那是矿压不稳的迹象。两侧的支撑木有些已经断裂、腐朽,露出里面黑黢黢的孔洞,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。空气更加污浊,呼吸都带着铁锈味。那敲击声,依旧在前方,不增不减。
终于,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地方。像是一个小型的工作面,但景象骇人——前方大面积塌方了,巨大的岩石和煤块堆积成山,彻底堵死了去路。而在塌方体的下方,靠近墙角的位置,竟然孤零零地立着一盏矿灯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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