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注意到两人在述说这些时,眼神深处那难以磨灭的绝望,以及提到“新邻居”时那一闪而逝的、连他们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微弱平衡感。
裴炎的到来,显然打破了这里维持了十几年的“稳定”,带来了变数,也勾起了他们早已埋藏的痛苦回忆。
“难道……你们就没想过逃跑吗?”裴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他不相信,两个淬体境圆满的修士,会甘心在此蹉跎至死。
听到这个问题,赵曲和林威再次对视一眼,脸上露出了“果然如此”的表情,那表情中混杂着嘲讽和深深的恐惧。
林威,这个最早被囚禁、似乎也保留了稍多一丝锐气的汉子,反问道:“裴道友……你被种下禁制时,也应该‘看’到了吧?神识里……那个东西。”
裴炎凝重地点点头:“一片深绿,如同活物,盘踞在神识边缘。”
“它……可不是死物。”林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据我们这十几年摸索……那东西,更像是一种……寄生在咱们神识里的,另类的‘生命’!”
另类的生命?裴炎心中一寒。这描述比他想象的“标记”或“毒素”更加诡异。
“平时,它很安静。”
赵曲接口道,语气急促了些,仿佛要尽快说完这令人恐惧的事实,“就像不存在一样,不影响你修炼,不影响你活动,甚至……不影响你思考。但是!”
他深吸一口气,脸上露出了极度恐惧的神色,连旁边的林威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,指节发白。
“但是,每隔三天!只要三天时间一到,它就会……‘苏醒’!”
赵曲的声音几乎变了调,
“如果没有……没有‘解药’压制,它就会开始疯狂地侵蚀你的神识!那不是疼痛……那是混乱!
是让你彻底失去对身体、对意识控制的地狱!
你会感觉自己的念头像沸水一样翻滚、破碎,记忆错乱,五感颠倒……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脑袋砸开!
我们……我们都经历过……一次,仅仅一次!就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!那之后,你会无比渴望‘解药’,哪怕明知那是维持囚禁的枷锁!”
看着两人那发自灵魂的战栗和眼中残留的惊惧,裴炎完全相信他们的话。
那绝对是远超肉身痛苦的、针对灵魂本源的折磨。
树人长老留下这禁制,当真是狠辣至极,它不需要牢笼,这禁制本身就是最坚固、最令人绝望的囚笼!
“解决办法……就在树人长老手中?”裴炎声音干涩地问。
“是,也不是。”
这次回答的是赵曲,他脸上的恐惧稍微平复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的无奈,
“控制权自然在他手里,但他根本不屑于管我们。他的修行之地不在此处,一年也难得现身一两次。我们赖以活命的‘解药’,来自那里——”
他伸手指向树洞深处,一个裴炎之前未曾注意的、被更多发光藤蔓缠绕的角落。
“那里有一棵巨大的‘黑松杉’。”
赵曲解释道,“它每隔一段时间——差不多就是三天——会在其最大的枝桠凝结处,产生几滴‘凝露’。
我们只需要在期限到来前,去那里喝下那滴凝露,就能暂时安抚神识中的‘东西’,让它继续沉睡三天。”
黑松杉?凝露?裴炎心中微动,这么凑巧,怎么又是黑松杉……玉髓参?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,但他无法确定,毕竟他对黑松杉除了是玉髓参的寄生之物之外,对它可谓是一无所知。
他只是本能地觉得,这“凝露”恐怕不简单。
“如果……错过了三天之期,没喝到凝露呢?”裴炎问出了最后一个,也是最残酷的问题。
赵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扭曲的笑容,混合着后怕与绝望:
“嘿……嘿嘿……道友,听我一句劝,最好不要错过,连想都不要想!
我当年……因为一点意外,晚去了半天……”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,眼神涣散,仿佛又回到了那恐怖的时刻,“那滋味……我只经历了一次,就宁愿永远被囚禁在这里,也绝不想再感受第二次!
当时……我当时只想着一头撞死在那边的石壁上!真的……那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!”
林威也重重地点了点头,脸上是全然的认同与恐惧。
至此,裴炎终于彻底明白了。
明白了为何树人长老如此笃定他们逃不掉。
明白了为何赵曲和林威在此十几年,却从未尝试离开。
明白了那看似“自由”的活动范围,是何等残酷的玩笑。
那神识中的绿色异物,就是系在他们脖子上的无形绞索,而那黑松杉的凝露,则是暂时放松绞索的唯一钥匙。
为了不承受那神识被侵蚀、生不如死的痛苦,他们只能像被驯养的牲畜一样,乖乖地待在这片划定的区域,周期性地去获取那续命的“恩赐”。
绝望。
深不见底的绝望,如同冰冷的深渊,瞬间将裴炎吞没。
他之前还存有的侥幸、谋划、甚至一丝凭借爆蓬莲子拼死一搏的念头,在这一刻,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肉身可以被禁锢,法力可以被封印,但这种直接作用于神识、以极致痛苦为威胁的掌控,才是真正的、令人无从反抗的绝对统治。
他抬头望向那幽深的、通往黑松杉的树洞深处,又看了看眼前两个眼神麻木、被十几年囚禁生涯磨去了所有棱角的“前辈”,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他的修仙之路,难道真的要断绝于此,在这暗无天日的树洞中,变成一个如同赵曲、林威般,依靠“施舍”苟延残喘的囚徒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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