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天,说变就变。
前一日,还对丈量队避如蛇蝎、唯恐沾上分毫的农人们,一夜之间,竟像是换了魂。
天还未亮透,苏州府下辖各县的丈量队营地之外,便排起了长龙。那队伍从营地门口,一直蜿蜒到几里地外的村口,黑压压的一片,全是扛着锄头、提着篮子的庄稼汉。
他们脸上不再是畏惧和麻木,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、混杂着贪婪与期盼的神情。
“官爷!官爷!求求您,先量我家的地吧!我家就三亩薄田,清清楚楚,绝无隐瞒!”
“官爷,俺家只有两亩!量完了俺就能领‘神种’了!”
之前还让审计官们头疼不已的软抵抗,瞬间化为乌有。现在他们头疼的,是如何维持这几近失控的秩序。
那场在余姚县上演的丰收神迹,通过那些逃荒者的嘴,以一种最原始、也最震撼人心的方式,传遍了整个江南。
亩产三千斤的土豆,近千斤的玉米,这两组数字,对于这些在土地里刨了一辈子食,却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农民来说,比任何圣旨、任何道理都更具说服力。
那是活下去的希望!是能让全家老小肚里有食的保证!
为了这个,别说丈量田亩,就是让他们把祖坟刨了,他们也愿意!
更有甚者,为了能优先、且更多地领到“神种”,一些胆大的农人直接在队伍里高声嚷嚷起来。
“官爷!我知道王乡绅家的黑田在哪!就在村东头那片竹林后面,足足有两百亩!图册上根本没有!只要您让我先领种子,我带您去!”
“对!李财主家也有!他把三百亩上好的水田,都记在了他那早就死了三十年的远房堂舅名下!”
揭发!
疯狂的揭发!
《田亩清丈条例》中那条“举报有功者,可得查抄田产之三成作为赏赐,并优先领取‘神种’”的规定,在此刻,被饥饿与希望,催化成了最锋利的武器。
它轻易地撕碎了乡绅地主们数百年来赖以维持统治的乡土人情,撕碎了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宗族威严。
黄明理等人精心构筑的,那道由人心、舆论、祖制编织而成的“软抵抗”防线,在这最原始的生存欲望面前,如同纸糊的一般,轰然倒塌。
他们引以为傲的笔墨,他们自以为掌控的人心,在百姓沉甸甸的饭碗面前,是如此的不堪一击。
之前那些被他们煽动起来,在府衙门前静坐示威、高呼“清君侧,诛酷吏”的年轻学子,如今成了过街的老鼠。他们只要一出门,就会被路过的百姓指指点点。
“看!就是这帮读书人!读了几年圣贤书,就不知道饿肚子是啥滋味了!”
“就是他们!不让我们领‘神种’,不让我们吃饱饭!”
唾沫星子和烂菜叶子,成了他们新的“待遇”。
而那些还在街头披麻戴孝、哭丧喊冤的“孝子贤孙”们,下场则更为凄惨。
一群饿红了眼的饥民,根本不听他们哭诉什么“官逼民死”,直接冲了上去,一脚踹翻了那薄皮棺材。
“哭你娘的丧!老子全家都快饿死了,你们这帮畜生还在这装神弄鬼,挡我们活路!”
空荡荡的棺材板被当场砸了个稀巴!“
那几个假孝子被愤怒的人群追着,打了足足三条街,身上的孝服被撕成了碎片,满头满脸都是血。
杭州,西湖畔那座雅致的会所内。
黄明理呆呆地坐着,手里那盏价值连城的建窑茶盏,不知何时已经冰冷。
他看着窗外那依旧明媚的湖光山色,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,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。
他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,输得体无完肤。
他们所发动的、那场自以为能“杀人于无形”的舆论战争,如今看来,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。
他们被愤怒的百姓斥为“何不食肉糜”的吸血鬼,声望一落千丈,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。
杨继宗,甚至都没有亲自下场与他们辩论一句。
他只是拿出了两种能填饱肚子的作物。
然后,他就赢了。
赢得如此简单,如此粗暴,如此不讲道理。
“黄公……我们……现在该如何是好?”一名丝绸商人声音发颤,脸上血色尽褪。
黄明理没有回答。他缓缓站起身,那张往日里总是挂着智珠在握笑容的脸上,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。
他知道,常规的手段,已经全部失效了。
现在,唯一能给他们指一条路的,或许只剩下那个被关在死牢里,却比他们所有人都更狠、更毒的……疯子。
……
夜。
苏州府,临时改建的天牢。
这里关押的,都是江南地面上最顶级的“贵人”,戒备森严到了极点,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。
最深处的一间牢房,潮湿,阴暗,散发着一股霉烂与绝望混合的气味。
顾阎武盘腿坐在铺着发霉稻草的地上,身上那件曾经无比华贵的丝绸囚衣,早已被污垢和血迹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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