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锦瞅一眼垂手低头的张昊,微微摇头。
上午三鼎甲已定下,淮阴一个叫丁世美的廷前奏对,龙颜大悦,被钦点为今科头名状元。
至于眼前这货,着实让人哭笑不得。
皇上对这小子大感兴趣,一个探花郎没跑了,偏偏等不到人,天大的时运,眨眼没了。
“进士郎稍候。”
黄锦也拿不准皇上在想些什么,宫门落锁前他提醒过主子,结果得了个冷哼,直到今日的奏本全部看完,这才发话召见。
张昊诺诺称是,等老太监进去,悄悄挪步探头,偷看殿内。
里面空间很大,正中设的不是须弥座,而是一把紫檀木椅,一条紫檀木长案。
看来朱道长没去宠幸后妃,也没修仙,扎个素净发髻,一身月白薄衫,在翻阅奏章呢。
一摞摞的书册奏章堆满案上,水晶镇纸、羊脂玉笔架之类的物件,在烛火下闪闪发光。
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铜香炉,按八卦图案镂空,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香烟。
北墙挂一幅素白中堂,几行瘦金楷书大字:吾有三德,曰慈、曰俭、曰不敢为天下先。
落款是嘉靖三十年、朱厚璁敬录太上道君老子语训,底下一方篆字朱印。
殿中一侧书架林立,四个大柱后是几尊白云铜炉,炉前站着木偶似的太监。
春夜寒冷,炉子里的银炭火红透青,暖气直透殿外。
“皇上,带过来了。”
黄锦轻手轻脚过去回禀,朝照看炉火的小太监摆下手,内侍们悄无声息的从两侧小门退下。
“让他进来。”
张昊听到道长发话,心说装孙子的时候到了,不等老太监召唤,小步急趋进殿,大礼叩拜。
“学生张昊、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朱道长扯扯嘴角。
“离近点让朕看看。”
张昊爬起来走到案前,微微抬头。
二人目光对上,张昊赶紧垂眼,心说道长精神不错啊,三缕清须,透着那么一股子老仙长的飘逸,不像嗑丹中毒的样子。
“你脸上怎么黑黢黢的?”
朱道长奇怪道。
“天冷涂得蜡,啊!不是,学生天生就黑,很是自卑,奶奶说脸黑不要紧,心是红的就好,学生铭记在心,一刻也不敢忘。”
化妆离不开油脂,灯下难免有些怪异,张昊主要担心这些,顺嘴就说出来了,好悬翻车,吓死宝宝了,我真不是杨子荣。
朱道长微微颔首,微笑道:
“朕见过你奶奶,老夫人身体可好?站了几个时辰,你倒是受得住,黄伴,给他搬个绣墩。”
“托圣上洪福,奶奶身体还好,就是早年落下腿疾,阴天寒冷会疼。”
张昊老实回话,见老太监拿凳子过来,心说道长莫非在试探我?打死不能坐啊。
“圣上关心学生,学生受宠若惊,站着就好,这是人臣礼数,望圣上成全。”
“你家番椒为何恁贵?很难栽种不成?”
朱道长笑问。
道长的思维很皮呀,张昊立即回道:
“这是供应边军的消息传出,奸商哄抬价格所致,圣上放心,番椒是家常菜,易种植、产量高,今年肯定大丰收,明年就是白菜价,九边管够,谁要是囤积居奇,非赔掉老本不可。”
“蔡国公家的鱼味道不错,就是咸了些,听说你家还发皂引,真是好点子,后生可畏啊!”
朱道长感叹道。
张昊前心后背的冷汗,呼哧一下子就冒了出来,该来的总会来,泥马,要拉清单了。
他毫不犹豫,卟嗵跪下,把自己如何发现方子,好奇试验,在亲戚铺子发卖,没想到招致齐家等奸商堵门,八分实二分虚,掐枝去叶,添油加醋,一五一十的坦白出来。
至于蔡国公家的鱼,那是贪图松江地皮便宜,在当地扩建皂坊,流民灾民蜂拥前来讨食,学生和家人都惊呆了,只好生法子安抚流民,俗话说靠水吃水,被迫沿江捕捞。
南边时有倭寇流窜,百姓大多逃亡,于是官府和卫所都去皂坊抽丁备倭,如今一片和谐,但是鱼肉不好卖,学生偶生一计,借了祖上名头,没想到成效甚佳,卟啦卟啦。
朱道长冷哼一声,阴着脸道:
“滴水不漏,想不到你还是个小油子,朕差点看走眼,这些话是你爹教你的?”
张昊趴地上慌忙摇头。
“父亲忙于政务,顾不上我,学生发现近年生丝价贱,桑农苦不堪言,因此动念制皂。
圣上,菜籽油是日用必须,百姓种油菜即便不卖给皂商,也能榨油自用,大利民生。
要不了几年,油菜种植就能在全国推广开,届时皂务收归国有,税利不输盐铁啊圣上。”
朱道长陡地肃容竖背,盯着趴伏在地的张昊道:
“你愿意?”
张昊跪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。
“为国为民,学生甘之如饴,奶奶打小就教我,礼为教本,德乃福基,又说施比受幸福,三年后,买我皂方的商家也能回本,学生带头,谁敢不愿意?又不是不让他们做生意。”
“德乃人之本,孝为德之先,张耀祖生了个好儿子啊。”
朱道长仰靠在圈椅里,大发感叹,扶额说道:
“黄伴,给这小子安排一下,天还冷,晚上不要冻着。”
张昊赶紧叩谢天恩,跟着老太监出来,里衣被冷汗湿透,外面寒气侵袭,哇凉哇凉的。
他的小心肝兀自在卟卟嗵嗵大跳,紧张少不了,更多的是紧迫之感。
他干的都是犯禁买卖,尤其初建的造船基业,这是他的后路和未来。
豪掷制皂产业,只能暂时迷住朱道长心窍,松江基地必须加速狂飙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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