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潮漫港风露寒,帆樯林立水接天。
陈安打着哈欠进来郭记酒楼,跟班长随对迎上来打拱请安的掌柜道:
“老七样!”
“我这身子骨是真的不行了,上个楼都费劲。”
三楼雅阁东窗畔,李明栋听到陈安喘气怨叹,头也不回道:
“你本可以不来。”
“我是看着你小子长大的,要是每日不亲自过来瞅一眼,睡觉都不踏实啊。”
陈安打袖里掏出帕子擦虚汗,一边呼呼哧哧缓气,一边侧身扫视外间那些喝茶抽烟的大汉。
盯梢手下适才给他说了,这些人是夜里丑时左右来的酒楼,没有异动,因此没有急着禀报。
“听说这边民壮经常出海训练,有什么不对么?”
“这回不一般,从昨晚丑时开始,已经走了三拨,官坞里的船只就剩十来艘了。”
李明栋目送下值的守夜民壮回了巡检大院,揉着酸胀的眼睛过来桌边。
摘了方巾,噙一支烟卷点燃,入座翘起玄罗云头履,将蓝直裰前摆搭在腿上,眉头深皱,似乎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征询陈安的意见,说道:
“这个狗官到底想干什么?”
陈安觉得他是小题大做,秃噜着浓茶道:
“你不是说了么,他有前途、有家室,还有几辈子都使不完的银子,动濠镜做甚,疯啦?”
“他确实是疯了,可知沈斛珠那个贱人、在羊城大肆置地?”
“老云给我说了,泡戏园的哪个不知道。”
夏虫不可语冰,李明栋懒得给他解释,张家在羊城疯狂置地,对霍李陈三家意味着什么。
还有那个神秘的金风细雨楼,存款给息,小额贷大放水,直觉告诉他,这是针对嘉会堂。
他在等父亲的消息,一旦确定细雨楼与张家有关,说不得,无论如何也要除掉这个狗官!
仰身喷出一股滚滚浓烟,靠在椅背上疲倦道:
“送早点过来,备上浴汤。”
外间有人应是,酒楼伙计顷刻便来了,将明暗两间拾掇干净。
早点未至,楼下大堂却传来叱喝与杂沓的脚步声,李明栋一跃而起。
“去看看!”
不等他吩咐,外间的手下已经奔出楼廊,随即被一队杀气腾腾的坊丁倒逼进屋。
李明栋站在北窗边,透过窗隙,看到楼下大街上,悄无声息出现的备倭民壮,脸色大变。
刀兵突如其来,陈安吓得起身,不料腿肚子抽筋,连人带椅子咣咚一声翻倒,爬起来看到浪里飘笑吟吟进屋,连忙打拱道:
“常爷,你这是何意?”
“陈员外不要误会,我家老爷有请。”
浪里飘望向拿起四方平定巾戴头上的李老五,拱手笑道:
“还有李公子,请吧。”
“呵呵呵,动用这么大的阵仗,还真是吓人啊。”
李明栋眼中的慌乱已经消失无踪,面带讥讽说着,却一点也没有动身的意思。
莫说区区一个知县,即便两广总督在他爹面前,那也是孙子一般,毕恭毕敬,绝非夸大其词,光天化日,平白无故,不信张昊敢对他动粗!
“李公子,你是体面人,小的奉命捉拿刺杀朝廷命官的贼子,你不配合,若是动起粗来,大伙都不好看。”
浪里飘说着转身,望向明间那几个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家伙,笑道:
“入夏倭寇盘踞大奚山,妄图劫掠香山,被军民击溃,俘虏交代,来香山是受陆上窝主指使,前日又有贼人刺杀知县,潜入采石场,要营救被俘倭寇,贼人事败被捉,招认是广府棍徒无赖,雇佣他们之人,身高······”
他说着盯住一个怒目而视的家伙,笑道:
“六尺七寸,面黑微须,右眼角有一黑痣······”
那个眼角生有黑痣的家伙顿时就惊了,破口大骂道:
“我丢雷老姆,老子根本不认识他们!”
“不要紧,你很快就会认识······”
“够了!”
李明栋强忍怒火,冷冷道:
“张知县何在?带我去见他!”
早说嘛,敬酒不吃吃罚酒,浪里飘展臂延手:
“李公子、陈员外,请。”
出来酒楼,浪里飘让手下带陈李二人登船,符保问道:
“大哥,那些贼娃子咋办?”
“放了吧。”
“他们回去报信咋办?”
浪里飘笑道:
“佛山民间有言,李家五子,四虎一彪,李老五就是那头最凶最恶的彪,可他终究是个小崽子,让那些狗腿子去给李待问报信好了。”
号子声中,大福船桅帆升起,缓缓离港。
浪里飘进来主舱道:
“少爷,李老五气炸了,要见你。”
“我见他做甚。”
张昊伏案翻看下南洋所携给养清单,头也不抬。
拾掇佛山三大家族,对他来说,不过是搂草打兔子,顺带的事儿,不值得小题大做。
浪里飘沏茶灌进行军水壶,摇了摇搁在案头,出舱关上门,去各处巡视。
香山到濠镜,水路大约三百多里,顺水又顺风,当夜便到了鸡泾港香山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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