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液池面烟波冷,皇城西苑钟漏深。
五鼓天欲曙,值守西苑的疮疡科徐太医被唤来玉熙宫,发现大殿的灯全亮着,光明如昼,噼哩啪啦的算盘声响清晰可闻。
他脚下不停,匆忙瞥一眼半掩的门扇,一堆木箱赫然摆在殿中,小黄门不停地从箱内取账册,依序送到左右两边的长案上。
那些紫檀长案一溜排开,上摆着长约一丈、宽约一尺的巨大红木算盘,站在案前的太监们互相协同,正在紧张地统算账册。
孟冲就站在殿门处监工,一双眸子闪着幽幽的光,不用说,这些人都是内廷各监管账太监,在给皇帝算账呢,看样子昨晚就开始了。
徐太医挎着药箱,在内书房廊下候了片刻,跟着宫女入内,转过屏风,大礼参拜。
听到圣上嗯了一声,又打了个哈欠,告罪爬起来坐到案边,开始望闻问切,触探一下背痈软硬程度,原方换了两味药物,恭敬告退。
嘉靖把汤药喝了,含着薄荷糖出来踱步,远处水面雾蒙蒙的,林木乍看有些绿意,仔细看还是灰色,银台金阙也是暗沉沉一片。
他忽然感觉脸上清凉,抬手仰头望天,手心脸上凉意愈发明显,不是好像,就是在扯雨丝。
“春雨贵如油,好啊,去玉熙宫看看。”
辰时初刻,提督上林苑太监滕祥匆匆来到精舍,值房太监问明来意,派人回报老祖宗。
滕祥被放进园子,看到廊下黄锦身影,急趋几步,叫声干爹,把密封的文书档案双手递上。
“忙你的吧。”
黄锦转身进了书房。
滕祥垂头恭敬应是,望着那双鞋子不见才抬头,眼巴巴的朝殿内看一眼,郁闷离去。
他自打搬离西值房,许久没见着皇上,原以为主子关心海外之事,八成会召他询问,若是趁机说些南海子祥禽瑞鸟的趣事,说不定皇上会去踏青呢,可事实证明,他想多了。
嘉靖看完邓去疾的密报,瞑目寻思良久,拧眉点燃烟卷,起身来回踱步。
张昊告诉他,海外二司养了十多万人,他虽然惊讶,但也能理解,毕竟夷国众多,没有人手如何管理?孰料全然不是这回事,二司部门芜杂,人种不一不说,其中最关键的海贸部门,竟然有六七万武装雇员,亦兵亦匪亦商,印度至今还在打仗,派谁去坐镇?谁有这个能力?
黄锦看罢密报,斜一眼走来走去的主子,灰白长眉一掀道:
“海外战事只能等茅坤消息,杨少保说此人知兵,打来打去也好,闲着反倒是祸事。”
嘉靖嘿的一声,烦躁不堪坐下。
“你看看这个小畜生军饷支出,竟然把海贸比作屯田,闲时经商,战时为兵,抢了恁多据点,赚的钱还不够军费开支,又生出奸计,把海贸公司抵押估价,发股票一股脑卖了!”
“以商养战、以战养战,亏他想得出来。”
黄锦明白主子心疼银子,安慰道:
“他不养着这些亡命凶徒,也没办法把葡夷赶出南洋,好在海贸公司抵押给了十三行,羊城市舶司安排一些可靠人手就行,关键是张昊,这个小兔崽子太能作了,绝不能放他出海!”
嘉靖鼻孔里喷出一股浓烟,岂止不能出海,一辈子给我待在京师好了,伸手去拿桌上香山特供御烟续上,吞吐几口烟雾,心里总算敞快些。
“羊城市舶司的提议其实不错,让内阁议议,那个探子、邓甚?觑空带来。”
“都巴不得市舶司再开呢,可这商税却要着他们的命了。”
小黄门送来莲芯茶,黄锦接过来,搁在于阗五色玉烟灰缸旁边。
嘉靖眼里迸出森森寒芒。
海外贸易权起初牢牢的抓在皇家手中,但这种官方朝贡贸易,基本是花钱买面子,以体现大明的富庶,于是便有了私货与互市。
私货是外国朝贡使团夹带的私人货物,贸易方式是在沿海市舶司和京师会同馆监管下,与商人进行互市,朝廷对互市征税极低。
外国朝贡使团往往违反规定,带来超过限额的货物进行交易,为了面子,朝廷基本是照单全收,朝贡使者越多,朝廷赔的越多。
田赋连年锐减,贡贸也越发力不从心,正德四年,开始让市舶司组织牙行,对私货抽税,仅广东一司,每年就能送交30万银。
但是市舶司关税收入上升的同时,海禁政策也名存实亡,在他登基之前,葡夷便抢占了屯门,修筑炮台,烧杀劫掠,无恶不作。
他继位当年便下令驱逐葡夷,第二年倭狗就在宁波闹出争贡事件,军民死伤惨重,东南海疆形势就此急转直下,倭患愈演愈烈。
而这一切,都是葡夷在捣鬼,张昊告诉他,两个岛国西夷在罗马教皇支持下,瓜分了世界,葡夷垄断东方贸易,目标就是中国。
其实不用再算细账,海外资财和账册进京,他就明白了,每年等同国库财税现银的收入,悄无声息流入夷丑、商人和贪官口袋。
可怜去年全国田赋岁入总和才有三百四十七万九千多两,江南一场水灾,尚有五分之一没有收上来,他寝食难安,愁白了头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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