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昊下来大公座,对陈朝先道:
“告状的安排去吏舍,清空牢狱。”
陈朝让人安置告状的百姓,对那些站在院中痴呆愣怔的胥吏道:
“知县畏罪潜逃,百姓怨声载道,几千顷田地说没就没,你们分明是作死啊。
别傻愣着,跟我去户房,把拖欠收上来,老爷高兴,说不定还能放你们一马。”
胥吏们回过神来,霎时之间,奔跑声、呼喝声响成一片,县衙上下顿时沸腾起来。
张昊去签押房,让邓去疾在那些状子上逐个签上如数返还四字,顺手盖印。
拦路喊冤案件,涉及考城滩涂荒地,周王府封田,以及睢阳卫军屯,看上去错综复杂,说穿了,就是自古王朝末年流行的土地兼并。
乘船而来的路上,他已问明情况,考城地滨黄河,水患频繁,涌现大量无主滩地,本地和邻县的百姓人等,为争夺滩地上演全武行。
后来奸人程寄北勾结周王庄田管事晁福二,指认垦熟的黄泛区田地是王府屯场,强势吞并,据说周王仅在睢州便侵占田亩五千多顷。
张昊不知道本地田亩总数,不过他知道江阴种地面积,夏粮约为一千八百九十多顷,秋地面积更大,为二千多顷。
也就是说,周王刮走了睢州数县地皮,其实这些土地多是奸徒投献,以此逃避朝廷赋税。
大明财政主要靠农业税收,流失大量土地,地方官肯定不答应,所以兼并是个技术活。
于是专业人士黑白手套登场,譬如牙人、歇家、保头、棍徒等,后世借呗、花呗、套路贷、高利贷、杀猪盘、超前消费之类,都是这些人玩剩下的,无非是换个马甲,美其名曰科技公司。
天灾人祸、青黄不接、催差起科,就是此类人大显身手的时机,签下契书,便再无回头路,百姓或拿田产抵债,或卖儿鬻女,结果就是,小农虽然什么都没有了,但是他们至少还有赋税。
没错,朝廷的鱼鳞图册没法更改,农户地没了,赋税还在,那就只能逃亡,孝子冯疙瘩他爹因此上吊自杀,大明各地都这样,否则哪来的进城盲流?更不会出现资本主义萌芽和城镇崛起。
周王兼并睢州田亩,并非一日可就,冯疙瘩这些人拦路告状,有人指使是毋庸置疑的。
本地夏税征收对象为小麦,又是春耕时节,涉及这么多土地和百姓,必定耽误农事。
可想而知,幕后黑手若是推波助澜,势必田地荒芜,饿殍遍地,他也要跟着倒血霉。
安抚民心、震慑宵小,还得靠刀枪,他写封手令,让护卫去睢州卫调兵,有备无患。
睢陈兵备道是内地卫所,因此屯田百户所众多,遍布各乡,不过这些屯田兵战力垃圾,和泥腿子没啥区别,他只能去睢州的睢阳卫调兵。
晚饭时候,邓去疾过来回禀工作进度。
考城小县,佐贰官只有主簿和典史,典史洪广志被罢免,其余胥吏都去收债,牢房犯人也被赶去城头巡更守夜,县衙基本清理干净。
张昊没说二话,吃完饭去院里转圈消食,准备给拦路喊冤案画上句号,叫来陈朝先,问他:
“知道本地最大的周王田庄在哪么?”
“听说重仓在西葛驿乡。”
“去把它烧了,扛上锄头钉耙,闹得越大越好。”
“都去?”
“邓瘸子留守即可。”
张昊睡前去各处转一圈,那些借调开封的丁壮做事勤谨,不愧“衙役兵”美名。
次日一早见陈朝先过来,啃着馍馍问:
“没事吧?”
“能有啥事,先闹后烧,反正火势不小。”
“带那两个中途逃逸的乡民上堂。”
张昊穿着便服去正堂,开口便是上夹棍。
衙役齐声应命,有人擒按,有人去拿杨木贯铁条的刑具套腿,夹棍是要命的大刑,两个家伙不等用刑,当时就以头抢地,哭叫:
“老爷饶命,小的招了!”
二人承认故意组织百姓去拦路喊冤,之所以不去睢州、也不去归德府,是因为背后指使者说了,这事儿找巡按御史才有用。
指使人是睢州四大家之一、汤家大公子汤玉峰,冯疙瘩的状子是汤玉峰的丫环帮着写的。
张昊错愕,细问汤玉峰及其丫环相貌,竟然和邓去疾说的雌雄刺客吻合,登时大皱眉头。
“你们的田地也被人夺走了?”
二人连连拿头撞地,哭得愈发伤心。
“带下去吧。”
张昊发签票,派一个护卫带上快班衙役,传唤周王田庄管事晁福二,以及本县财主程寄北。
快班有马,西葛驿乡到县城来回需要两个多时辰,晁福二中午才请来,符保去后衙回禀。
“老爷,都到了。”
“验明正身,押去十字口斩首示众。”
张昊头也不抬,执笔蘸上墨,在砚台边上拖匀,他正在给蔡巡抚写信。
“······,下官闻听王府田庄被奸人付之一炬,百姓坐视不救,心甚痛之。
又闻睢州四通之郊,屡有盗贼出没,匪首一条龙、地扁蛇之辈蜂聚蚁合,嗜抢如饴。
兼且青黄不接,流民游荡成灾,甚可虑也,下官已招抚流民耕种滩涂,整饬兵备。
然则考城士民妄言周王侵占睢州田亩,民怨沸腾,下官不得不杀程、晁,以息众怒。
世子一案,或与诸王争夺田亩有关,此事闹大,对周王有百利而无一害,······”
随后拿着书信和一叠状子去签押房,丢到邓去疾面前的书案上。
“给这些告状的补上粮食农具,没有房屋的给银十两,这边交给你,我去睢州。”
出来看看天,万里无云,对身边护卫道:
“备马,去州城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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