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郊驿馆的日子,像一潭被刻意维持在平静表象下的水。表面上看,饮食医药无缺,守卫森严周全,连每日送来的清水都透着股官家特有的、不容置疑的规矩气。但水面之下,暗流从未停歇。
秦战的左臂伤口在宫廷医官的精心调理下,渐渐收口结痂,新肉生长的麻痒感日夜折磨着他,却也代表着生机在缓慢回归。他被允许在驿馆的小院内有限度地活动,但每一步都仿佛有无形的视线黏着在背上。那些隶属于不同系统、轮番值守在驿馆外的兵士,与其说是保护,不如说是一道道活动的栅栏。
正式的封赏诏书迟迟未下,但各种试探性的“好意”和“拜访”,却如同闻到腥味的游鱼,开始络绎不绝地试图穿透这道栅栏。
有自称是某位宗室公子门客的,带着精美的漆盒和隐晦的招揽之意,言语间将秦战的战功与公子们的“慧眼识珠”巧妙地联系起来。
有来自将作监下属衙署的官员,打着交流切磋技艺的旗号,旁敲侧击那“秦泥”的配方和“打狗阵”中各类器械的细节图样。
甚至还有几位身着便服、气度不凡的中年人,自称是军中同袍,对黑石滩之战钦佩不已,想要“讨教”一番,言语间却总是不自觉地滑向对蒙骜将军用兵、对现有军制的一些“看法”。
这些拜访,大多被百里秀以“校尉伤势未愈,需静养”为由,客气而坚定地挡在了门外。她如同一道精准的滤网,将那些过于露骨的招揽和刺探隔绝在外,只留下一些相对无害的、纯粹表达敬意的礼物——几卷兵书,几匹素绢,甚至还有一罐据说是楚地来的、味道辛辣的酱料。
秦战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,听着百里秀的转述,偶尔点点头,不置可否。他仿佛又回到了初入咸阳时将作监的那个废弃工棚,只是这一次,围困他的不是具体的砖石泥瓦,而是更加无形、也更加危险的罗网。
二牛的腿伤好了大半,已经能甩开木棍在院子里烦躁地踱步了。这头习惯了在工棚和战场上挥洒汗水的莽熊,对这种被圈养起来、无所事事的日子感到极其不耐。
“头儿!咱这算是咋回事?立了功,倒成了蹲大牢了?” 他踢飞脚边一颗石子,石子撞在院墙上,发出空洞的响声,“天天在这院子里转悠,骨头缝里都要长出草来了!还有外面那些探头探脑的家伙,一个个说话拐弯抹角,听得俺脑仁疼!还不如在边关跟蛮子真刀真枪干一场痛快!”
黑伯则默默地擦拭着他们仅存的、几件还算完好的工具,动作一丝不苟。他偶尔抬头看看烦躁的二牛,又看看沉默的秦战,浑浊的老眼里带着担忧,却什么也没说。他清楚,眼下的局面,比打造最复杂的器械还要棘手。
荆云的存在感则降到了最低,他几乎完全融入了驿馆的阴影和角落里,像一道无声的屏障。只有当某些“拜访者”试图绕过百里秀,或者值守兵士出现不该有的松懈时,他才会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最需要的位置,用一个眼神,一个细微的动作,将那些潜在的威胁悄无声息地化解。
这天傍晚,夕阳的余晖将小院的石板地染成一片暖橘色。秦战独自坐在院中一棵老槐树下的石凳上,左臂依旧吊在胸前,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石凳边缘粗糙冰凉的触感。空气中飘荡着驿馆厨房传来的、千篇一律的黍米粥的味道,混合着草药苦涩的气息。
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,比黑石滩上的血肉搏杀更让人心力交瘁。在那里,敌人是明确的,目标是清晰的,活下去,守住。而在这里,敌人隐藏在笑脸和恭维之后,目标模糊不清,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。
他秦战,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和一股狠劲,在这大秦的军功体系里,硬生生砸开了一条血路,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名声。但这名声,如今却成了套在他脖颈上最沉重的枷锁。
这枷锁,来自各方势力的觊觎和拉拢,来自旧有秩序本能的排斥和警惕,更来自那深宫之中、高踞王座之上的年轻君王,那难以揣度的帝王心术。
他知道,自己展现出的能力,已经超出了“利器”的范畴,开始触及某些根本性的东西。嬴疾需要他这把刀,但又绝不会允许这把刀脱离掌控,甚至反过来伤到自己。
“名将……” 秦战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在咸阳悄然流传开、冠于他头上的字眼,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嘲讽。
哪有什么天生的名将。
不过是被时代和命运推到悬崖边上,不想摔得粉身碎骨,只能拼命抓住每一根稻草,用尽一切手段挣扎求存的可怜虫罢了。
黑石滩的尸山血海在他眼前一闪而过,柱子的脸,二牛的哭嚎,那些永远留在那片河滩上的兄弟……这“名将”的称号,是用他们的血肉和白骨堆砌起来的。
一股浓烈的恶心和厌倦感涌上喉咙。
他宁愿回到技术营那嘈杂的工棚里,听着风箱呼哧,闻着铁水灼热,和黑伯为了一个淬火温度争得面红耳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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