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肺气将绝,灯尽油枯。”
朱元璋用脚尖轻轻点了点那张纸,“老四这书读得不错,连方子都开得这么有学问。”
卢志德把头埋得更低了,恨不得塞进地缝里。
他已经听出来了。
陛下根本不信。
朱元璋抬起头,目光穿过大殿的窗棂,似乎看向了那遥远的北方。
“卢志德。”
“臣在。”
“你说,一个人要是好好的,为了不让咱看见他,甚至不惜给自己下这种让人看一眼都能吓死的猛药……”
朱元璋的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,“这得是有多恨咱这个当爹的?”
卢志德浑身一僵。
这话他没法接,也不敢接。
在巨大的恐惧下,他只能凭借本能磕头:“陛下息怒!陛下保重龙体!”
“息怒?”
朱元璋猛地转过身,几步跨回御案前。
他的动作极快,带着一股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戾气。
那只粗糙的大手一把抓起桌上的锦盒。
那支须发完整的千年老参,在他手里显得脆弱不堪。
“他这是病了吗?”
“他是拿这根破草根子,在跟咱讲条件!”
“他是告诉咱,宁可在那苦寒之地病死,也不愿意回京来见老子!”
砰!
锦盒被狠狠砸在地上。
脆弱的漆木瞬间崩裂,木屑飞溅。
那支人参滚落出来,像是某种被斩断的肢体,孤零零地躺在金砖上。
朱元璋大步走过去,抬起厚底官靴。
没有任何犹豫。
重重落下。
噗嗤。
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。
那支吸收了天地精华的宝物,瞬间被碾成了一摊带着汁液的烂泥。
那股浓郁的药香瞬间炸裂开来,混杂着泥土的腥气,直冲卢志德的鼻腔。
卢志德吓得整个人往后一缩,差点瘫软在地。
朱元璋死死盯着脚下的残渣,还在用力碾动着脚底。
仿佛他踩的不是人参。
而是某种不仅要抗旨,还要诛心的念头。
良久。
朱元璋停下了动作。
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,随后慢慢平复。
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,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,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漠然。
“滚。”
所有的所有情绪,只化作这一个字。
卢志德如蒙大赦,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,连药箱差点都忘了提。
大殿内重新归于死寂。
朱元璋站在原地,看着脚边那摊烂泥。
他突然觉得有些累。
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,而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。
以前遇到这种事,他会怎么做?
他会找个人商量。
找个能听懂他话里有话,能替他把脏活干得漂漂亮亮的人。
“蒋……”
朱元璋习惯性地侧过头,对着身侧那片常年笼罩在阴影里的帷幔开口。
字刚出口,声音戛然而止。
他愣住了。
那片帷幔后面,空荡荡的,连个鬼影子都没有。
那个眼神阴鸷、永远垂着手的蒋瓛,已经死了。
死在了辽东。
死在了蓝玉那个疯子的刀下。
朱元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。
他慢慢转回僵硬的脖颈,看着空旷的大殿。
一种从未有过的、被孤立在万丈悬崖边上的寒意,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。
原来真的没人了。
那些能办事的老狗,死绝了。
现在剩下的,只有等着咬死他的狼。
朱元璋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最后一丝软弱也消失了。
“传,骆影。”
片刻后。
一个穿着飞鱼服的中年男人从偏殿的阴影里走了出来。
如果不仔细看,根本发现不了那里一直站着个人。
他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。
但他不是蒋瓛,他身上没有那种跟了皇帝一辈子的默契,只有冰冷的、像刀锋一样的执行力。
“臣在。”骆影单膝跪地,声音低沉。
朱元璋指了指地上的人参渣子。
“叫北平所有的探子都动起来。”
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,“不是肺气将绝吗?不是快死了吗?”
“去给咱盯着。”
“他每天吃几碗饭,喝几次水,如厕几次,甚至是翻几次身,都给咱记下来。”
“还有。”
朱元璋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寒芒。
“多准备点人手。既然他病得‘动不了’,那过些日子,咱少不得要帮他一把。”
骆影没有多问哪怕一个字。
他只是重重磕了个头:“臣遵旨。”
看着骆影退入黑暗的背影,朱元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。
他拿起那份奏折,看着上面“儿臣不孝”那四个字。
老皇帝的手指用力一捏,将那处纸张捏出了深深的皱褶。
“想装病?”
朱元璋冷笑一声,随手将奏折扔进了正旺的炭盆里。
火舌瞬间舔舐上来,将那写满孝心的纸张吞噬殆尽。
“那咱就成全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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