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几乎是低吼出辛诚的名字,声音里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焦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:“你脑子活络,心思缜密,上次的案子就显出不凡。今日曹某撇开那些狗屁倒灶的流言蜚语,只问你一句,依你看,根据现有的线索,这‘无源之水’,可能是个什么路数?哪怕只有一丝头绪,也请直言!”
辛诚能清晰地感受到曹焱此刻体内奔涌的巨大压力,以及那份抛开朝廷鹰犬的架子、摒弃流言干扰、纯粹出于职责与一丝未泯的良知而发出的、近乎绝望的求助诚意。他沉吟了片刻,没有直接回答关于“无源之水”的具体猜测,那需要更多信息支撑。而是先反问道,语气平稳,带着引导性的冷静:“曹档头,赵德明‘自焚’现场,除了确认的赤绛泥残留和那页账簿残页,东厂的仵作和勘查高手,可还有其它不寻常的、或许容易被忽略的发现?比如,是否有并非书房原有陈设、也非火灾本身必然产生的……特殊气味?哪怕极其细微,转瞬即逝。”
曹焱被他这突然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,浓黑的眉毛紧紧锁住,努力在充斥着焦糊味与血腥气的记忆库中翻找着。他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,发出笃笃的声响。“气味……当时烟火气、木头烧焦的味道、还有……人油烧化的味道太重了,混在一起,刺鼻得很,确实难以分辨……”他喃喃着,忽然,像是抓住了什么,眼中精光一闪,“等等!有一个跟了老子十年的老番役,鼻子最灵,他事后嘀咕过一嘴,说在清理书房靠窗的那个角落,一堆烧毁的字画灰烬里,似乎闻到过一丝极淡极淡的、像是……臭鸡蛋放坏了,或者是什么东西腐烂了的味道,但就那么一下,再闻就没了,被其他味道盖住了。当时都以为是烧了些什么杂物,没太在意,记录上都只是一笔带过……”
臭鸡蛋味!腐烂物味!
辛诚心中雪亮,那正是磷粉不完全燃烧,或是某些硫化物(可能来自赤壤中的杂质或添加物)受热产生的典型气味!这与《永乐杂俎》中“烟有异臭,如腐卵”的记载,以及吴文书关于磷粉“烟有异臭”的描述,形成了完美的、跨越了书籍与口述的三方印证!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,如同最后一块关键拼图,彻底坐实了“赤壤阴火”的存在与使用!
“这就对了。”辛诚微微颔首,目光沉静如水,却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力量看向曹焱,“曹档头,现在可以基本断定,赵德明并非死于什么虚无缥缈的‘天罚’,他是死于一种精心配制的、利用赤绛泥基底、磷粉引燃、硫磺硝石助燃的‘阴火’。凶手极其精通格物之道,善于利用寻常之物,经过巧妙配比和设计,制造出违背常理、看似诡异的杀人效果。”
他顿了顿,看到曹焱眼中露出了信服与更加急切的神色,才继续沿着这个思路向下引导,将话题引向真正的焦点:“由此及彼,那么账簿上预言的‘无源之水’,恐怕也绝非我们通常字面意义上理解的江河湖井之水。凶手很可能再次利用某种我们目前尚未想到的、基于特殊物质或环境的手法,在特定条件下,制造出‘溺亡’的假象。其核心,可能在于‘窒息感’,而非真的有‘水’。”
曹焱听得瞳孔微缩,下意识地追问,声音都绷紧了:“比如?具体可能怎么实现?”
辛诚站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皇史宬高墙内那片被夕阳染上最后一抹金红的天空,脑中“无想心域”悄然运转至高效状态,将已知的所有线索——幽灵账簿的预言模式、北冥星算的诡谲、赤壤阴火的精巧设计、凶手的格物素养、钱有禄的职务——如同无数闪光的丝线,在心湖中快速编织、推演,寻找着那最可能的图案。
“钱有禄官居漕运稽查使,”辛诚缓缓分析,语速平稳,却每个字都敲在关键点上,“其职责所在,日常必然与码头、货船、货物仓库打交道。‘溺亡’的场所,未必在其防守森严的府邸之内。凶手极可能会利用他履职之便,在其必须亲赴的、某个与水运货物相关的公务环节下手。那里,人流量大,环境复杂,更容易制造混乱和下手的机会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、斩断迷雾的利剑,直视曹焱:“曹档头,请你立刻仔细回想,钱有禄近日,是否有必须亲自到场、无法推脱的、与水运货物,尤其是与那些密封的、大型的、内部环境可能与外界截然不同的货仓或者船舱相关的查验公务?时间,是否与我之前根据星象推测的、那个‘期限’临近?”
曹焱浑身剧震,如同被雷击中一般,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,脸上瞬间血色尽褪,又迅速被一股后知后觉的惊怒染得通红:“有!有!明日!就是明日午时!他必须亲自去城南漕运码头,查验一批刚刚从南洋抵港的、据说价值千金的密封香料木箱!那批箱子个个都有半人高,沉重异常,存放在码头三号仓,那仓房为了保持香料干燥,通风并不算好!因为涉及巨额税收和可能夹带的禁运品,规矩森严,必须主官亲验、画押!老子之前光盯着他府里和日常饮水了,差点忘了这茬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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