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快了,就快到了……”他在心中默念,既是对自己说,也仿佛是在对遥远的小草承诺,“等我回来,小草。等我处理完这些麻烦事,就接你回来。我会保护好你,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。” 这念头支撑着他,让他在面对窗外民生凋敝的景象和即将到来的朝堂风暴时,还能保持着一丝内心的柔软和期待。
他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,回府安顿好后,第一时间就要去“别院”看望小草,要带上她最喜欢的蜜饯果子,要告诉她这段时间发生的惊心动魄,要……他的思绪飘远了,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微不可查的、带着疲惫的温柔弧度。
辛诚将陈潇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,心中微微叹息。他能感觉到陈潇那份深藏的焦虑与期盼,这与窗外流民的苦难,形成了这个时代最寻常也最残酷的对比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与牵挂。
与此同时,紫禁城,乾清宫西暖阁。
永乐帝朱棣并未如常处理政务,而是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《大明混一图》前。他的身形依旧挺拔,如同山岳,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阴翳。天剑门惨案的详细密报,以及昨夜收到的边关急报,都如同沉重的巨石,压在他的心头。
脚步声轻响,司礼监随堂太监、兼掌东厂事的刘希,躬着身子,几乎是踮着脚尖走了进来,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跪伏在地。
“奴婢刘希,叩见皇爷。”
朱棣没有回头,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北元残余势力盘踞的区域,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:“起来回话。”
“谢皇爷。”刘希小心翼翼地站起身,垂手侍立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。
“辛诚和陈潇,到哪儿了?”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。
“回皇爷,据驿传消息,最迟明日午时便可抵京。”刘希的声音尖细而恭顺。
“嗯。”朱棣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,发出笃笃的轻响,在这寂静的暖阁内显得格外清晰,“这一路上,他们二人……相处得如何?”
刘希心头一凛,知道关键来了。他微微抬头,偷眼觑了一下皇帝的背影,斟酌着词语回道:“回皇爷,据下面的人回报,辛镇抚使与陈大人……同行同宿,颇为……亲近。昨夜在驿站,二人曾于后院石亭密谈许久,内容……未能探知详尽,但观其神色,应是在商议应对郡王及‘空心人’之事。”
“亲近……”朱棣重复了一遍这个词,敲击扶手的手指停顿了一下,随即又恢复了那规律的节奏,“一个是朕的密探,身负异禀,至诚近迂;一个是朕的能臣,心思机巧,手段百出……这两人走到一起,倒是有点意思。”
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忌惮。刘希不敢接话,只是将腰弯得更低了些。
暖阁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,只有炭盆中银骨炭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。
半晌,朱棣忽然话锋一转,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、近乎冰冷的玩味:“刘希,你的那个……驱魔大业,进展如何了?”
刘希浑身一颤,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,“噗通”一声再次跪倒在地,以头抢地,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,涕泪交加地泣诉道:“皇爷!皇爷圣明!奴婢……奴婢一心只为皇爷,只为这大明的江山社稷啊!那陈潇……他、他言行诡异,所行之事匪夷所思,绝非我辈中人!奴婢……奴婢只是忧心皇爷安危,忧心国本动摇……这才……这才妄行揣测,欲行那驱邪避凶之事……奴婢愚钝!奴婢该死!求皇爷恕罪!求皇爷恕罪啊!”
他磕头如捣蒜,额头上很快便是一片青红。皇帝突然问起此事,绝非心血来潮。这是在警告,也是在试探,更是帝王平衡之术的体现。他刘希,连同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“驱魔”手段,都不过是皇帝手中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。
朱棣缓缓转过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、浑身颤抖的刘希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他没有叫起,也没有斥责,只是淡淡地说道:“做好你分内的事。陈潇……朕自有计较。至于驱魔嘛……”他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、冰冷的弧度,“……朕准你继续。不过,分寸,你要自己拿捏。”
“是!是!奴婢明白!谢皇爷恩典!谢皇爷恩典!”刘希如蒙大赦,又是一连串的磕头,心中却是一片冰凉。皇帝这是要借他这把“刀”去敲打陈潇,却又不会真正让这把刀伤了陈潇的根本。这其中的分寸,何其难握!
“滚下去吧。”朱棣挥了挥手,仿佛驱赶一只苍蝇。
“奴婢告退!奴婢告退!”刘希连滚爬爬地退出了暖阁,直到退出殿外,被冷风一吹,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。
暖阁内,朱棣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,眼神深邃如渊。辛诚与陈潇的走近,是一把双刃剑。用得好,可斩除郡王这个心腹大患;用得不好,恐生新的肘腋之变。而刘希这把“蠢刀”,正好用来搅动浑水,让所有人都明白,在这皇城之内,唯有他朱棣,才是真正执棋之人。
官道上,陈潇所在的马车,随着人流,缓缓驶近了京城的朝阳门。
高大的城墙如同灰色的巨蟒,匍匐在大地之上,透着一股森严沉重的压迫感。城门口车水马龙,人流如织,贩夫走卒、士绅官吏、军士差役……各色人等混杂在一起,喧嚣鼎沸,展现着帝都的繁华与活力。
然而,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,陈潇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。守门的兵士盘查得格外严厉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城的人。城墙上,巡逻的士兵数量似乎也有所增加,盔甲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。
“终于……到了。”陈潇喃喃自语,目光越过巍峨的城门,望向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。近乡情怯,更何况,他心中还悬着那块关于小草的巨石。
希望,一切只是他多虑了。
车队缓缓驶入城门洞,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,陈潇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。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,正在这京华之地的深处,悄然张开,等待着他们的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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