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草原的苍穹，总显得格外高远。已是夏初，劲风卷过无垠的草浪，带来远处雪山融水的湿润气息，也带来了硝烟与血火残留的腥咸。
金顶王帐前，阿古娜勒马而立。她身披轻便的银鳞软甲，外罩象征可汗身份的深蓝色王袍，袍角绣着的金鹰在风中猎猎作响。她的面容比一年前更加坚毅，日光与风沙在她脸上留下了浅淡的痕迹，却也让那双鹰隼般的眼眸愈发锐利明亮。她望着远方天地交接处腾起的淡淡烟尘，那是她派出的游骑正在驱赶、清剿郡王最后残存的顽固势力。
一年了。自她正式加冕为草原可汗，与大明签订新盟约以来，战争并未完全停止，只是从大规模会战，转为了对郡王残余势力的清剿与挤压。朝廷的神机营并未直接踏入草原，但他们的影响力无处不在。数门射程极远的重型火炮被秘密部署在边境几处战略高地，当阿古娜的部队锁定负隅顽抗的叛军据点时，往往只需一支响箭或一道狼烟，不久之后，来自天边的雷霆怒吼便会降临，将那些依托险要地势的堡垒轰成齑粉。
绝对的武力，有时是最快终结乱局，减少己方伤亡的慈悲。
阿古娜深深明白这一点。她利用神机营的远程威慑，结合草原骑兵的机动与悍勇，步步为营，稳扎稳打，不断压缩着叛军的生存空间。郡王麾下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雷火机关兽，在失去后方补给和有效指挥后，大多变成了散落在草原各处的废铜烂铁，被牧民们小心翼翼地拆卸，有用的零件拿去打造工具，无用的则深埋地下。
“报——！”一名斥候飞马而至，滚鞍下马，抚胸急报，“可汗！左翼王已攻破黑石谷，歼敌三百，俘获郡王帐下大将一名！残余叛军不足百人，正向西边死亡沙海逃窜！”
阿古娜眼中闪过一丝锐芒，点了点头，声音沉稳有力：“传令左翼王，不必深追死亡沙海。打扫战场，安抚降卒，将俘获的敌将严加看管，我要亲自审问。”
“是！”
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。如今的草原王庭，政令畅通，各部族在阿古娜的整合与一次次胜利的鼓舞下，凝聚力空前。她不仅是武力上的征服者，更是通过公平的分配制度、对传统的尊重以及对未来的清晰规划，真正赢得了人心。
然而，当夜幕降临，喧嚣的白日归于沉寂，金顶王帐内灯火摇曳时，那份属于可汗的坚硬外壳，才会微微松动。
她屏退左右，独自坐在铺着白虎皮的案几后。案上，除了堆积的羊皮卷军报，还有一摞小心存放的信件。最上面一封，火漆完好，信封上那熟悉而凌厉的笔迹，让她冰冷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。
那是凌云的信。
她用小银刀小心翼翼地裁开信封，抽出里面的信笺。信的内容前半部分，一如既往地是正事。凌云以新生代武林盟主的身份，向她通报中原南方近来清剿“空心人”余孽的进展。他率领着整合后的江湖义士，如同最敏锐的猎犬，追踪着那些潜伏在灾民、流寇甚至小吏之中的蛊毒感染者，拔除了一个个暗桩，截获了数次试图劫掠赈灾物资的阴谋。他的叙述简洁、清晰，带着武者特有的干脆利落。
但信笺的后半段，笔锋在不经意间悄然转变。不再是那个威震江湖的盟主，倒像是……回到了天剑门那段时光，回到了那个会默默听着她叽叽喳喳、偶尔无奈摇头的师父身边。
只有在这些跨越山河的尺素之间，她才能暂时卸下“可汗”的重担，变回那个可以肆意倾诉、甚至可以小小抱怨的阿古娜。文字成为了她唯一可以纵情奔跑的草原，而那个远在中原的人，则是这片草原唯一的听众。
“……江南近日多雨，潮湿闷热，蚊虫滋扰，想起草原夏日虽晒，却干爽宜人，夜空星辰尤其明亮。不知你处战事可还顺利？神机营火炮虽利，亦需谨慎使用，莫要过于依赖，反伤及草原地脉生灵……前日路过一片野花谷，紫色的小花漫山遍野，虽不如草原格桑花热烈，却也别有一番风致，附上一朵压干的，望能稍解你对中原景致的好奇……”
读到此处，阿古娜的嘴角微微上扬，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、极其清浅的笑意。她甚至能想象出凌云写下这些话时，那略带别扭却又忍不住分享的神情。她伸出指尖，轻轻触碰着信中夹着的那朵已经压得扁平、却依旧保留着淡淡紫色的干花，仿佛能透过它，闻到江南湿润的风，看到那片陌生的花海。
她铺开新的信纸，开始回信。先是详细说明了近日战况，分析了郡王残余势力的颓势与可能动向，语气冷静客观，是可汗对盟友的正式通报。然而，写着写着，笔下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起来：
“…………凌云师父，草原的星星确实很亮，尤其是没有月亮的晚上，像撒了一把碎钻石在黑绒布上。只是现在很少有时间静静看了。神机营的火炮只在最关键时用，我知道分寸，谢谢你提醒。你说的那种紫色小花，我很喜欢，比我们这儿的马兰花看起来娇弱些。我这里一切都好，就是……有点想念天剑门后山的那眼泉水，清凉甘甜，还有你烤的鱼，虽然总是有点焦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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