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漫过皖南的山道时，朱琏的锦缎鞋尖已沾了半寸泥。她将易承宇抱起来，每走一步都刻意放缓节奏——这孩子自出生起便乖顺，此刻更是将小脸贴在她的颈窝，鼻息轻匀，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。
风卷着松针掠过耳畔，朱琏低头看了眼怀中孩子的眉眼，指尖轻轻蹭过他眉心那颗与易枫如出一辙的朱砂痣。若易枫在，此刻该是他骑着乌骓马走在队伍最前，马蹄踏得山石作响，回头时还会笑着朝她扬鞭：“阿琏，跟上，前面驿站有热汤！”可如今，只有山间的风替他回应，吹得她鬓边的银钗轻轻摇晃，也吹乱了心底翻涌的牵挂。
她想起去年重阳，易枫还在书房教她写“还我河山”四个字，他握着她的手，笔尖在宣纸上顿出有力的折角：“等承宇再大些，我带你们回翡翠宫，看铁塔的落雪。”可眼下，东京城已落了金人的马蹄，他们却只能抱着孩子在山道上逃亡，连易枫是生是死，都成了不敢细想的谜。
“呜——哇！”
尖锐的啼哭突然刺破晨雾，朱琏回过神时，只见邢秉懿抱着易念枫在不远处的青石旁打转。邢秉懿的素色襦裙已被汗水浸得发皱，她将孩子贴在胸口轻轻拍着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念枫乖，娘在呢，不哭了好不好？”可易念枫的哭声却愈发响亮，小手攥着她的衣襟，小脸憋得通红，连气都喘得急促。
朱琏快步走过去，刚想伸手帮着顺顺孩子的后背，就见赵福金提着食盒匆匆赶来。赵福金掀开食盒，里面是个裹着棉絮的陶罐，她倒出温热的羊奶在银勺里，递到邢秉懿面前：“秉懿，别慌，念枫许是饿了。你连日赶路没歇好，奶水怕是跟不上，先喂点羊奶垫垫。”
邢秉懿愣了愣，才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。她接过银勺，小心翼翼地送到易念枫嘴边，孩子的哭声果然弱了些，小嘴本能地含住勺沿，一口口吞咽着羊奶。看着孩子渐渐平复的呼吸，邢秉懿的眼泪却突然掉下来，砸在孩子的襁褓上：“若是易枫在，他定会抱着念枫哄，还会逗他说‘男子汉不许哭’……可现在，我们连他在哪都不知道。”
朱琏握住邢秉懿的手，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安慰：“他会回来的。易枫答应过我们，要带我们回中原，要看着孩子们长大，他从不说空话。”赵福金也蹲下身，帮着掖了掖易念枫的襁褓：“对，我们得好好活着，等他来找我们。翡翠宫快到了，到了那里，我们就能安稳些。”
三个女子并肩站在山道上，怀里抱着易枫的骨肉，风将她们的话语吹向远方，却吹不散眉宇间的愁绪。她们不知道，此刻的临安行宫内，一场关于家国存亡的议论，正被沉重的气氛笼罩。
临安行宫的议事殿内，烛火在铜制烛台上跳动，映着满殿文武紧绷的脸庞。赵构坐在龙椅上，手指捏着那份从东京传来的军报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军报上的字迹清晰刺眼：“东京失守，赵羽率残部护百姓南撤，金军已占外城。”
“陛下！”李纲率先出列，朝赵构躬身行礼，声音因愤怒而颤抖，“东京乃大宋故都，祖宗陵寝所在，如今落入金人之手，臣痛心疾首！赵羽虽护得百姓周全，可金人占了东京，下一步必南下窥伺临安，若不即刻备战，恐有亡国之危！”
吕颐浩紧随其后，手里的笏板重重敲在金砖地面上：“李大人所言极是！臣请陛下调兵遣将，加固沿江防线，再传檄各地义军，共抗金军！若再犹豫，大宋江山便真要毁在金人手中了！”
范宗尹、张浚、朱胜非等人纷纷附和，殿内一时间满是“抗金”“备战”的呼声。唯有秦桧站在角落，身着紫色官袍，双手拢在袖中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。他抬眼扫过殿内众人，眼底满是不以为然——在他看来，如今大宋国力虚弱，与金人议和才是“万全之策”。
“诸位大人稍安勿躁。”赵构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喧嚣，他揉了揉眉心，语气中满是疲惫，“赵羽护民有功，可东京已失，追究责任无用。当务之急，是如何应对金军南下……”
“应对？”宗泽拄着拐杖，慢慢走到殿中。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将，头发已全白，却依旧腰杆挺直，他望着赵构，声音洪亮如钟，“陛下，应对之策唯有一战！可如今宋军士气低迷，兵力分散，若想扭转战局，臣倒想起一人——易枫。”
“易枫？”赵构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，“朕也听说了，去年他在雁荡山坠崖，至今尸骨未寻得，生死不明。”
“正是！”宗泽叹了口气，目光扫过满殿官员，“易枫率易军屡败金军，完颜宗弼都称他为‘宋之利刃’。三个月前崖战，虽传言他坠崖身亡，可无人见其尸身，说不定他还活着！若易枫能归，定能凝聚各地义军，重整宋军士气，这抗金之路，也能多几分希望。”
他的话像一块石头，砸在众人的心间。李纲皱着眉，想起三个月前易枫在东京城率军死守城门的场景，忍不住叹气：“可惜啊……若易枫真能回来，何愁金人不灭？可如今，东京已失，易军受损，陛下身边还有……”他话到嘴边，又咽了回去，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角落里的秦桧，满是担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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