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若棠也笑了下,笑意不深:“刀钝了,磨磨又快。”
夜里风静,豆香散得慢。
院外有人走过,脚步声一深一浅,
沈若棠靠在门框上听了一会儿,
风吹来,带着潮、带着甜,
她心口忽然暖了一下,又凉了一下。
她低声说:“这风啊,像话没出口。”
第二天早上,镇上人又嚼舌。
“听说沈嫂子那儿子回来了?”
“真回来了?他们见面没吵?”
“哪能呢,人家俩就那性子,嘴不和,心早和了。”
“我看这镇子这股香气,全靠他们娘俩撑着。”
巷口的豆香又飘出来。
沈若棠站在磨盘旁,神色平静。
赵茹安笑着问:“妈,您在想啥?”
“想风。”
“风有啥好想的?”
“风能来回,说明路没断。”
沈若棠这辈子头一次坐火车。
供销行那边说,她这次是去南方参加个“交流招商会”,代表镇上先进个人。
镇长还特意给她拍了张照,照里她背挺直,眼神稳,背景是火车站那面掉漆的红标语。
赵茹安一路跟到站,帮她提行李,嘴里还嘀咕:“妈,这回您可得长见识,听说南方那边有机器豆磨,一小时能顶您这磨盘转一天。”
沈若棠笑,“机器豆磨也得人看着,人不稳,机器再快也照样糊浆。”
赵茹安被逗得笑,一边又抹了把眼泪,“您一走我这心里就空。”
沈若棠拍拍她的手,“我又不是去打仗,看看路子就回来。”
火车进站,汽笛声长,风卷着铁味、煤灰味,一股冲。
沈若棠抬头看那烟,心头也跟着一阵紧。
她从没走出过这镇,这一走就是千里。
车厢人多,空气闷,她靠窗坐着,手上捏着票,票角都被捏皱了。
对面坐着两个年轻女工,衣服鲜艳,嘴上抹着胭脂,一个在织毛衣,一个在看报。
她们时不时抬眼看沈若棠,低声笑,“这是那谁吧?镇上先进模范?”
另一个笑,“真有劲儿,这年纪还出来跑南方。”
沈若棠听见,转头冲她们笑了笑,“不跑跑,腿就锈了。”
她这话一出,对面俩都笑得直点头,“沈嫂子这话真在理。”
火车晃晃悠悠往前走。
窗外的风呼啦啦刮进来,带着铁锈味。
沈若棠靠着椅背,心里有点乱,脑子里想的是豆摊、火候、磨盘、账本。
想起赵茹安,她还没睡的样子;想起宋之叙,不知道在码头哪头干活。
火车一响,她就跟着一颤。
到了夜里,车厢灯暗。
有人在打盹,有人在低声聊天。
沈若棠也合眼,没睡实。
铁轨“哐当哐当”地响,像心口有个节拍。
她忽然觉得冷,抬手去摸包,摸到那张奖状被折成三截,边上还夹着一封信。
那是宋之叙写的——那封“我还活着”的信。
她摸着那信,手指有点抖。
窗外的风钻进来,带着一点潮,一点铁味,一点说不出的涩。
她心里一阵紧,又一阵松。
她对自己说:
“走一趟南方,也好,换口气。”
第二天一早,天亮得早,窗外的风景换了。
树绿得刺眼,屋顶是青瓦的,风里带甜味。
车到站时广播拉长音:“下一站——南江!”
沈若棠抬眼,阳光从窗缝照进来,照在她的手上。
那手上有茧,有疤,也有烫过的痕。
她低头笑了下,对自己说:“这手啊,见过冷,也该见见暖了。”
车下热。
南方的风跟镇上不一样,湿里带甜,热得人头发根都出汗。
供销行派人来接她,一个年轻小伙,衣服挺括,笑得客气,“沈嫂子,您辛苦了,这边走,会议下午开始。”
沈若棠点头,脚刚落地,就被那股热浪顶得一晃。
她皱眉道:“这天也忒热。”
小伙子笑,“南边就这样,您习惯两天就好了。”
一路上,她看见街边都是大招牌,什么“电磨机”、“机械豆腐坊”、“快速封装线”,字比人高。
她眯着眼看,心里算着,这要真用上,手艺还能剩几分?
可转念又想:
“机器快,人心慢,人要不管,豆也不香。”
小伙子领她进了会场。
会议室冷气打得足,墙上挂着标语。
她坐在第二排,看着前面的人讲“合作”、“招商”、“品牌”。
这些词她不全懂,听着头有点晕。
旁边有人小声笑:“沈嫂子,这些都是虚的,您那豆腐香才是硬本事。”
她也笑,“虚的能吹风,硬的能吃饭。”
说完这句,全场几个人都笑。
主持人抬头冲她点了点头。
她心里那点紧,反倒放下了。
散会的时候,有人递名片,有人来合影。
她不习惯,笑着躲开。
风从窗外吹进来,带着热气,带着街口卖糖水的甜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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