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府门口,杜竹轩带人撕图、赶人、封路,可越撕越多,赶了又来。不知谁把地契裁成纸钱,从临街二楼撒下,白花花一场丧葬雨,看门护院被砸得满头满脸,像披麻戴孝。人群里,有人喊:高占鳌卖田卖堤,要他偿命!呼声一浪高过一浪,堵在门前的百姓越聚越多,推搡间,竟把石狮推倒一座。
傍晚,倭兵出动,沿街抓人,枪托乱砸,可图已散完,人心已沸。我和小桂花躲在暗巷,看他们把一摞摞贴上墙——我和她的画像,并排而立,下面赏格翻倍:活的一千大洋,死五百。我摸着自己那张脸,笑得苦涩:想不到,这么值钱。
小桂花却伸手,在告示角上轻轻画了个,回头冲我笑,笑得比春日麦穗还暖:值钱好,值钱才有人记。
夜深了,人群被驱散,街道突然空旷。我们潜回春和班后门,柳云鹤正等,他换了夜行衣,递给我一只小小油布包:兄弟们刚拓的新版,加印了倭人骑缝章,明儿一早送省报馆——让全直隶都看见!我接过,却觉得他脸色不对:你还有事?
他笑,笑得比哭还难看:我得回高府,今晚最后一出,《火烧赤壁》。我一把抓住他腕:火是假,命是真!」他却摇头,指了指天:戏比命大,锣鼓一响,就得唱完。说罢,转身要走,又回头,把一件东西塞进我手里——是那只被炸变形的飞爪,你新的,我修好了。活下去,看麦子熟。
我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。他背影消失在夜色里,像走进一出永不落幕的戏。
我们连夜南行,去麦地深处的韩家村。麦浪起伏,月光下像银黑相间的海。村口老槐树下,早聚满村民,灯笼火把排成长龙。老葛把地契图高举过头,嘶哑喊:乡亲们!田回来了!堤也要保!谁愿跟我去龙背堤守着?人群轰然响应,年轻后生们举起铁锹、锄头、猎枪,像一片铁树林立。
我站在人群后,看着一张张被火光照亮的脸,粗糙、黝黑,却带着再压不住的狂喜。我忽然明白:所谓,从来不是一个人,是风,是火,是麦浪,是千万只不肯低头的手。我转头,对小桂花笑:咱们,可以死了。
她却摇头,把额前湿发别到耳后:不,该活着,看麦子熟。」
次日清晨,省报头条——《倭人欲决滹沱河堤?高氏地契为证!》,附图整版,朱印赫然。省城学生游行,商会罢市,倭人领事馆门前被扔臭鸡蛋。高占鳌成了华北第一大汉奸,倭人不敢再提决堤,反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。
而我们,藏在麦浪深处,听风传递消息。老葛带来一面铜镜,说是先生们新制的民意镜,镜背刻着一行字:谁把百姓当鱼鳖,百姓就把谁当鱼虾。我对镜照自己——满脸尘土,左臂吊胸,却第一次觉得那张脸好看。
麦穗越来越黄,风一过,金浪翻滚,像大地在磨刀。午后,我靠在看田棚柱上打盹,小桂花在旁缝补破衣,小栓子蹲门口磨尖石。阳光斜照,万物静寂。忽有脚步声,极轻,却带着莫名节奏,像多年前师父教我听的雨前鼓。
我睁眼,棚外麦浪起伏,却空无一人。再看地上,阳光与阴影交界处,多出一行脚印,笔直冲我而来,却在三尺外停住——像有人站在那里,我却看不见。
小桂花也察觉,握紧剪刀,低声:
风掠过麦梢,作响,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碰撞。一个声音,轻得像叹息,却清晰钻进我耳膜:
麦子熟了,穗刃朝里。燕子,别飞太高。
我猛地站起,左臂剧痛,却顾不得,目光扫过麦浪——金海起伏,阳光闪烁,每一颗麦穗都像一柄小小的刀,刀口对内,等人撞上来。
那声音,是师父?是柳云鹤?还是...我自己心里的鬼?
我转头,想对小桂花说话,却见她盯着我背后,瞳孔收缩,嘴唇发白——后面...我回头——
麦浪尽头,一道黑影缓缓升起,像从地底钻出的幽灵,又像是麦穗本身凝成的刃。阳光照在那人脸上,明一半暗一半,嘴角勾着笑——杜竹轩!
他手里,提着一只小小铁笼,笼内,竟关着一只扑棱乱撞的——灰鸽!灰鸽脚上,套着半截竹管,竹管裂痕里,隐约可见血色!
我心脏猛地收紧:那是师父的鸽子,那是...传血书的鸽子!
杜竹轩抬手,轻轻一捏,竹管碎裂,一滴血珠顺着指缝滑落,落在麦穗上,麦芒瞬间染红,像一柄刚开刃的刀。
他抬眼,对我笑,笑得比麦浪还温柔:李三,麦子熟了,该割了。
风骤然急,金浪翻涌,声变成巨响,像千万把刀同时出鞘,刀口——全部对准我!
我左手废,右手空,怀里图已散,身边只一小桂花一小栓子,而前方,是杜竹轩,是黑压压的枪口,是麦浪凝成的刀山火海——退,是死;进,也是死。
我舔了舔干裂的唇,忽地大笑,笑声穿破金浪,直冲烈日:那就割!看谁的血,先染麦子!
我右手一扬,飞爪地射向麦浪深处,爪尖勾住一根看不见的命运之线,身体凌空而起,像只折翼却还要啄天的——最后的燕子!
麦浪分开,又合拢,刀光与阳光一起闪烁,风把血腥味传得很远很远——那一刻,我终于明白:真正的收割,现在才开始!而麦穗的每一次低头,都在等一个名字——燕子,李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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