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算计我,是因为他想扳倒黄金荣。扳倒了黄金荣,上海滩就太平了吗?我摇头,不,还会有第二个黄金荣,第三个。我得让他们俩斗,斗得越狠越好。这扳指,就是根导火索。
江风吹过来,我打了个喷嚏。小张赶紧给我递过来干衣服,我躲进船舱换上。再出来时,整个人精神多了。
现在去哪儿?鬼手张问。
先躲几天,我说,等风头过了,我再露面。黄金荣现在肯定满世界找我,我得让他找得着。
什么意思?
我逃了,他才会急。他急了,才会犯错。他犯错了,我的机会就来了。我拍拍怀里那枚扳指,这玩意儿,我得用它做笔大买卖。
船在芦苇荡里漂了一夜。天亮的时候,远处传来汽笛声,十六铺码头又要开始新一天的忙碌了。我坐在船头,看着太阳从江面升起来,把江水染成一片金黄。
鬼手张给我递了根烟:小子,你今年多大?
二十六。
二十六就有这份心机,他摇头,了不得。可我得劝你一句,上海滩这片天,不是你一个人能翻过来的。
我没想翻,我吐了个烟圈,我就是想让它变一变颜色。别总是那么黑,那么脏。
他没再说话,只是闷头抽烟。小张在船尾熬粥,米香混着江水的腥气,别有一番味道。
我躺在船板上,摸出那枚真扳指,对着阳光看。翡翠里的纹路像水波,一圈一圈荡开。金芯上的名单,密密麻麻的全是名字。那些名字背后,是多少条人命,多少家破人亡。
黄金荣要这名单,是为了要挟那些人。杜月笙要这名单,是为了扳倒黄金荣。我要这名单,是为了......为了那些死在黄浦江里的冤魂。
我妹子要是还活着,今年也该十八了,该嫁人了。
可她没有。她死在黄金荣的药铺门口,死在十三岁那年。
这笔账,得算。
粥熬好了,小张端过来。我捧着热粥,暖着手心。鬼手张忽然说:那名单上的名字,你认识几个?
认识三四个,我说,黄金荣、杜月笙、张啸林,还有几个巡捕房的头头。
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,他叹气,你打算怎么送?
不送,我喝了口粥,烫得直吸气,我让他们自己来拿。
什么意思?
今天《申报》会登消息,说我偷走了扳指。黄金荣会急,杜月笙会疑,其他人会慌。他们都会找我。我笑了笑,我就在十六铺码头等着,谁先来,我就把东西给谁。
你这不是找死吗?
是找死,也是找活。我说,只有把水搅浑了,鱼才露头。
鬼手张盯着我,半天没说话。最后他狠狠抽了口烟,把烟锅在船帮上磕得响:疯子,你他妈是个疯子。
疯子才能活,我说,正常人早就死了。
船漂到中午,我们靠了岸。这里是浦东,法租界管不着的地方。小张上岸买了点吃的,还有今天的《申报》。
头版头条果然登了:燕子李三夜闯黄公馆,神不知鬼不觉盗走翡翠扳指。
下面配了黄金荣的照片,老头铁青着脸,眼神像要吃人。
我笑了。这老狐狸,演得真像。
现在去哪儿?小张问。
回十六铺,我说,我得让黄金荣找得着我。
你疯了?现在回去,不是自投罗网?
他不抓我,怎么知道扳指是真是假?他不知道真假,怎么向杜月笙示威?不向杜月笙示威,怎么保住他上海滩老大的位置?我站起来,拍拍身上的土,我得回去,让他抓。抓着了,戏才算演完。
鬼手张看着我,像看一个怪物。最后他叹了口气:行,我陪你去。反正我这条老命,也活够了。
我们三个上了岸,雇了辆黄包车,大摇大摆地往十六铺去。我坐在车上,怀里揣着那枚扳指,感觉它热得发烫。
不,不是扳指热,是我的心热。
黄金荣,杜月笙,上海滩的两位大佬,你们想拿我当棋子?
好,我就当一回棋子。
可棋子也有翻身的时候。
等到我将死你们那天,你们才会明白,燕子虽小,能吞象。
车子在十六铺码头停下。我下了车,站在江边,望着对岸的法租界。黄公馆的楼尖在夕阳下闪着金光,像一座宝塔。
等着吧,我轻声说,宝塔总有塌的那天。
身后,鬼手张和小张一左一右站着。我们三个,像三座碑,立在十六铺的暮色里。
上海滩的风,吹过来了。风里带着血腥味,也带着自由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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