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春化冻,平安县内外却暗流涌动。 狗蛋主持的“明远义学”经过寒冬的蛰伏,竟似坡间野草,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。学生从最初的几十个平安本地娃,增至近百人,更有周边州县一些家境贫寒却渴望读书的少年,闻讯跋涉而来。学堂里整日书声琅琅,夹杂着狗蛋特有的、带着泥土气息的讲解声。他不再拘泥于死背经书,而是将杜明远留下的典籍、石钰带来的朝野见闻、甚至红姑暗卫搜集的各地风物志,都融汇起来,编成浅显易懂的读本。更绝的是,他大力推行“学以致用”:算术课不是空打算盘,而是实地丈量田亩、计算粮赋;诗文课不吟风弄月,而是教娃儿们给远行亲人写家书、为商会记账目;甚至请孙老倔来讲授《木经》、《营造法式》中的几何原理,请柳娘子教导女娃们识字记账、管理织坊内务。
这股新鲜又“土气”的学风,像一股强劲的春风,吹皱了死水一潭的士林。先是州学里几位冬烘先生闻之嗤鼻,斥为“不务正业,有辱斯文”;继而便有风声传到省城学政耳中,称平安县有“狂生”聚众讲学,内容“离经叛道”,恐生事端。这日,省学政衙门竟真派了一位姓王的督学前来“视察”。
王督学五十上下年纪,面容清癯,不苟言笑,带着两名随从,突然出现在义学堂外。当时,狗蛋正带着一群半大孩子,在学堂后院新辟的菜圃里边劳作边讲解《诗经》里的“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”。孩子们卷着裤腿,满手泥巴,却听得津津有味,不时发问。
“成何体统!斯文扫地!”王督学见状,眉头拧成疙瘩,拂袖便要训斥。恰在此时,一个名叫水生(便是当初在课堂上脱口说出王五家粮账有问题的机灵鬼)的男孩,抹了把汗,抬头看见督学官服,也不畏惧,朗声问道:“先生,您说‘昼出耘田夜绩麻’,这‘绩麻’是咋个绩法?俺娘每晚纺线到半夜,是不是就是‘绩麻’?”
狗蛋还未答话,王督学身后一个随从已厉声呵斥:“无知稚子!焉敢冲撞学台大人!”
狗蛋却示意水生不必害怕,坦然对王督学施礼道:“学生狗蛋,见过学台大人。大人莅临,有失远迎。适才学生正与蒙童讲解《豳风·七月》,欲使其知稼穑之艰难,感念父母之恩。实践躬行,或可加深体会。”
王督学冷哼一声,目光扫过菜圃里绿油油的秧苗和孩子们求知的眼神,又瞥见学堂墙上贴着的学生习作,有工整楷书抄录的《千字文》,也有稚嫩笔画描绘的春耕图、织机图,甚至还有狗蛋编写的、用东北俚语注解的《农桑杂字》。他随手拿起一本,翻看几页,脸上鄙夷之色更浓:“狗蛋?这便是你的名号?哼,童生功名尚未考取,便敢开馆授徒?所教内容,非驴非马,童谣俚语,竟入教材,简直……有伤风化!”
面对责难,狗蛋不卑不亢:“回大人,学生才疏学浅,然杜明远杜公曾言,‘教化之目的,在明理致用,非为功名利禄’。平安县地僻人贫,孩童求学不易。学生以为,授以谋生之技、立身之道,与诵读圣贤书,同等重要。至于童谣俚语,乃民间智慧结晶,通俗易懂,易为蒙童接受,亦可传递善恶是非之理。”
“强词夺理!”王督学一拍桌子(用的是菜圃旁的矮石桌),“科举取士,自有法度!依你这般胡教,将来这些孩子如何应试?如何登科及第,光宗耀祖?”
“大人,”狗蛋抬起头,目光清澈而坚定,“若教育只为科举,则天下寒士,几人能出头?平安县的娃娃,若能识文断字,明事理,通一技之长,即便不入仕途,亦能安身立命,为乡梓出力,岂非亦是教化之功?况且,”他顿了顿,指向那些听得入神的孩子,“他们之中,未必不能出几个真正懂得民间疾苦、愿为民请命的‘状元’!”
王督学被这番“歪理”噎住,又见随行书吏悄悄递上一本装订粗糙却颇厚的册子,低声道:“大人,此乃此间学童平日课业及考试卷汇编,下官粗略看过,虽文辞朴拙,然论及农事、商事、甚至县政利弊,皆言之有物,条理清晰,非寻常蒙馆所能及。”
王督学将信将疑,接过翻阅。只见上面有学童模拟撰写户籍登记文书,有分析蝗灾成因及防治之法的小论,甚至有对县里“平安共济社”运作模式的讨论建议。虽稚嫩,却透着股鲜活的生命力与务实精神。尤其一篇题为《论“义”与“利”》的短文,以一个孩童视角,论述平安商会如何在牟利与救济乡邻间取得平衡,观点虽简单,却直指儒家“义利之辨”的核心。王督学沉吟良久,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惊异取代。他久在官场,看惯了寻章摘句、空洞无物的八股文章,此番接地气、带烟火气的“学问”,着实冲击了他的认知。
“你……你这教法,从何学来?”王督学语气稍缓。
狗蛋躬身答道:“无他,唯‘实事求是’四字。杜公教诲,红姑姐带来的八方见闻,石守备处置县务的权衡,乃至孙老倔修水车、柳娘子管织坊的经验,皆是我辈学问之源泉。学生以为,学问之道,当如草木生根,深入泥土,方能枝繁叶茂。闭门造车,空谈性理,于国于民,何益之有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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