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慕深维持着那个面向窗帘的姿势，不知过了多久。办公室里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，将他紧紧包裹。艾伦离开时带走的不仅是他自己，似乎也抽走了这空间里最后一丝流动的空气，只剩下死寂。
他试图在脑海中重构沈清澜离开的轨迹。LX38航班，苏黎世到圣迭戈。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吗？她会看着窗外逐渐远去的欧洲大陆，心中想些什么？是解脱，是期待，还是……对他，对“清源”，哪怕一丝一毫的留恋？
这个念头刚升起，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。不会有的。她支付违约金的决绝，那条简短告别的短信，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答案——没有留恋。她是以一种近乎壮士断腕的姿态，清算了所有，奔赴了她的新生。
而他呢？
他还在这里。困在“清源”这个巨大的、正在缓慢下沉的泥潭里。生产线的数据像诅咒一样在他眼前闪烁，董事会的质疑如同背景噪音挥之不去，还有那封她留下的、关于新型蛋白质框架理论的非核心推导——像是一份冰冷的施舍，提醒着他，她早已看到了出路，却选择了独自离开。
一直以来，他都以为自己是掌控者。掌控项目，掌控资源，甚至……试图掌控她。他以为那些契约、那些资源倾斜、那些看似牢固的合作关系，足以将她绑定在他身边。他自信地认为，无论发生什么，她最终都会需要“清源”这个平台，需要他周慕深的支持。
可现在，现实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。
她不需要了。
斯克里普斯提供了更顶尖的科研环境，汉森教授给予了更纯粹的学术信任。她凭借自己的能力，在那个更高的舞台上，依然可以光芒万丈，甚至……更加耀眼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冰冷刺骨的感觉，顺着脊椎缓缓爬升，最终攫住了他的心脏。
那不是愤怒，不是挫败，而是一种更深层的、名为“恐慌”的情绪。
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，沈清澜之于他，并不仅仅是一个顶尖的科学家，一个成功的合作者。
她是“清源”的灵魂，是他那段激情燃烧岁月里最亮眼的见证，是他内心深处某个不愿承认的、柔软部分的投射。她的存在，本身就像一种锚定，让他觉得自己构筑的这个世界是坚实、有温度的。
而现在，这个锚，自己拔起，远航了。
失去她，不仅仅意味着失去解决技术难题的钥匙，失去稳定市场的信心符号，更意味着……他周慕深的世界里，有一部分正在无可挽回地崩塌、变得空洞和失去意义。
这种失去控制、失去重心的感觉，让他感到了真正的恐慌。
他猛地转过身，仿佛想要抓住什么，视线在黑暗中慌乱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办公室。文件、书籍、摔碎的杯子……一切都像是他内心混乱的写照。
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酒柜前，甚至懒得拿杯子，直接抓起一瓶开了封的威士忌，仰头灌了下去。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，却无法驱散心底那股寒意。
酒精没有带来麻木，反而让那种恐慌变得更加清晰、更加尖锐。
他该怎么办？
继续困守“清源”，面对一个没有她的、注定艰难的未来？
还是……像她一样，抛弃一切，去追寻？
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荒谬和……一丝莫名的悸动。但他立刻否决了。他不能。他是周慕深，是“清源”的创始人，是无数人依赖的决策者。他身上背负着太多无法卸下的责任。
他靠着酒柜滑坐在地上，手中还握着那瓶酒。
黑暗中，他第一次如此赤裸地面对自己的内心，面对那份被骄傲和理性压抑了太久、连自己都未曾看清的依赖与……情感。
恐慌如同潮水，一遍遍冲刷着他建立的坚固壁垒。
他意识到，
有些东西，
直到彻底失去的那一刻，
你才会明白，
它对你而言，
究竟意味着什么。
而明白的那一刻，
往往，
就是永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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