洞穴内的黑暗,比木屋中的夜晚更加浓稠、更加原始,像凝固的墨汁,沉甸甸地压迫着眼球,剥夺了所有视觉,只剩下其他感官在绝望中无限放大。冰冷潮湿的空气带着泥土深处腐殖质的腥气和岩石千年不化的阴寒,无孔不入地钻进骨髓,冻得人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,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着冰碴,肺叶针扎般疼。脚下是凹凸不平、布满碎石的泥地,渗着冰冷的积水,没过了脚踝,寒气顺着腿骨直往上窜。耳边是洞外暴雨永无止境的喧嚣轰鸣,以及洞穴深处不知名角落传来的、滴滴答答的水声,单调、冰冷,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。
“暂时……安全了。”冯经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,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和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,但更多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凝重。他摸索着,似乎从怀中取出了火折子,几声轻微的刮擦后,一星微弱的火苗亮起,勉强驱散了咫尺之间的黑暗,映照出几张惨白、惊魂未定的脸。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不安地跳跃着,仿佛随时会熄灭,将我们重新抛回绝对的黑暗。
“老奎,看看情况。”冯经历低声道。
老奎应了一声,举着那盏气死风灯(灯罩上满是水珠,光线昏黄模糊),小心翼翼地朝着洞穴深处走去,灯光所及之处,是犬牙交错的岩壁和深不见底的黑暗。根生和水生立刻守在洞口两侧,透过藤蔓的缝隙,警惕地监视着外面被暴雨吞噬的山林。
“韩家妹子……”福婶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响起,她扑到被根生和水生小心翼翼放在一处稍高干爽地面的韩婶身边。蓑衣和棉袄被匆忙解开,韩婶瘫软在冰冷的岩石上,脸色灰败如纸,嘴唇泛着青紫色,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,只有鼻翼间那丝游丝般的气息,证明她还顽强地吊着一口气。福婶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,眼泪瞬间涌了出来,“造孽啊……这……这可怎么是好……”
钟伯佝偻着身子走过去,再次搭上韩婶的腕脉,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手腕上停留了许久,昏黄的灯光下,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眉头锁得更紧,最终缓缓摇了摇头,沙哑道:“元气耗尽,风寒入髓……灯油……快尽了。能不能熬过今晚,看天意了。”他的话像最终的判决,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冰窖。
我抱着狗娃,瘫坐在不远处的泥水里,浑身冰冷麻木,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。狗娃似乎哭累了,也冻坏了,在我怀里微微抽搐着,发出小猫似的、断断续续的呜咽,小脸冰凉。钟伯的话像一把钝刀,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锯割。天意?我们还有天意吗?从青柳村逃出来的那一刻起,天意就从未眷顾过我们。看着韩婶奄奄一息的样子,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,眼泪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泥污,无声地流淌。如果……如果当初我没有捡到那本账册,如果我没有去找何先生,如果……无数个“如果”在脑中疯狂盘旋,最终都化为更深的绝望和自责。是我,是我把他们母子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老奎探查完洞穴回来了,脸色凝重:“大人,洞不深,是条死路,但还算隐蔽,暂时安全。就是太潮太冷,得生堆火,不然人都得冻僵。”
生火?冒险吗?但此刻,寒冷比潜在的暴露更致命。冯经历只是犹豫了一瞬,便咬牙道:“生!找背风的角落,用湿柴,烟小点!”
根生和水生立刻行动起来,在洞穴深处找到一个拐角,那里相对背风干燥些。他们捡来一些洞内散落的、半干的枯枝和朽木,小心翼翼地架起一个小火堆。湿柴不易点燃,浓烟呛人,好不容易才引燃一小簇火苗,橘红色的光芒在洞穴中跳跃起来,虽然微弱,却带来了至关重要的光和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。我们像趋光的飞蛾,不由自主地围拢过去,伸出冻得僵硬发紫的手,贪婪地汲取着那点可怜的热量。火光映照下,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、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。
福婶和阿芷用瓦罐接了洞顶滴落的、相对干净的渗水,放在火边加热。水热后,福婶小心地喂给韩婶几口,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。她又化开一点钟伯给的参片粉末,勉强灌下去一些。阿芷则默默地将带来的干粮——几块硬邦邦的杂粮饼掰碎,泡在热水里,递给我和冯经历他们。饼糊寡淡无味,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气息,但滚烫的液体下肚,总算让冰冷的四肢恢复了一丝知觉。我先把温热的饼糊吹凉,一点点喂给狗娃,孩子饿极了,小口地吞咽着,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点暖意。
吃了点东西,身上稍微暖和了些,但心里的寒意更重。我们像一群被逼到绝境的野兽,暂时躲进了这个阴暗潮湿的巢穴,舔舐着伤口,却不知道猎人的脚步声何时会再次响起。冯经历靠坐在岩壁下,官袍下摆沾满了泥浆,帽檐下的脸色在火光中显得异常憔悴,眼窝深陷,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,不时扫过洞口,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任何异响。他在担心什么?是那些林中的火光?还是更可怕的、我们未知的威胁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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