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坡的废弃炭窑,像一头蛰伏在山坳阴影里的、受了重伤的巨兽,张着黑洞洞的、坍塌了一半的大口,无声地吞噬着稀薄的晨光和弥漫的雾气。窑口堆满了坍塌的碎砖、朽烂的木板和经年累月的枯枝败叶,散发出一股浓烈刺鼻的、混合着陈年烟火焦糊味、湿泥腥气和某种小兽腐烂尸骸的恶臭。几丛顽强的荆棘和野草从砖石缝隙中钻出,更添几分荒凉破败。
老奎和根生抬着担架,率先小心翼翼地拨开窑口垂落的、带着黏腻露水的蛛网,侧身钻了进去。一股比外面更阴冷、更潮湿、更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,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。窑内空间比预想的要深一些,但也更加黑暗,只有从坍塌的顶部缺口和窑口透进的微光,勉强勾勒出内部大致的轮廓——满地是碎煤渣、烧剩下的炭块和不知名的杂物,墙壁被多年的烟火熏得漆黑如墨,挂满了厚厚的烟炱。
“里面还算平整,小心脚下。”老奎低沉的声音在窑内回荡,带着空洞的回音。他们摸索着将担架放在一处相对干燥、靠里的角落。韩婶依旧无声无息,被移动时,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,灰败的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更加骇人。
我们随后鱼贯而入,像一群被猎人追赶得精疲力尽的野兔,仓皇地挤进这个勉强可以藏身的洞穴。窑内的寒气仿佛有重量,沉甸甸地压在肩头,迅速带走身上仅存的一点热气。脚下踩着的煤渣和碎砖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在死寂的窑洞内显得格外刺耳。
冯经历在两名手下的搀扶下,最后一个进来,他靠在窑壁边,剧烈地喘息着,伤口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让他几乎虚脱,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纸。他勉强抬起手,指了指窑口:“用……用东西把洞口遮一下……小心烟火……”
根生和水生立刻动手,将窑口一些散落的木板和枯枝勉强堆叠起来,尽量遮挡住外面的视线,但仍留有一些缝隙用于观察和透气。做完这一切,他们也瘫坐在地,大口喘着气,身上的伤口在奔波后再次渗出血迹。
短暂的安全并未带来丝毫轻松。窑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众人粗重不均的喘息声和心脏过速跳动的声音。黑暗和寒冷像无形的枷锁,牢牢锁住了每个人。恐惧并未远离,反而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发酵、膨胀。外面的世界怎样了?追兵是否已经搜山?这炭窑真的安全吗?
福婶和阿芷立刻围到韩婶身边。福婶颤抖着手再次探了探韩婶的鼻息,感受到那丝微弱的气息,眼泪又无声地滑落。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,将韩婶冰凉的手紧紧捂在自己怀里,试图用体温去温暖她,尽管她自己也是浑身冰冷。阿芷默默地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拿出一个破旧的葫芦水瓢,走到窑壁有渗水的地方,小心地接了点冰凉的泉水,回来一点点喂给韩婶,大部分水都顺着嘴角流掉了。
钟伯吃力地蹲下身,再次为韩婶诊脉,他的手指在黑暗中微微颤抖,良久,才沉重地叹了口气:“寒气入骨……这炭窑阴湿太重……于她……是大忌啊。” 他的话让所有人的心又沉了下去。
“生堆小火吧,”冯经历虚弱的声音响起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顾不了那么多了……先活过眼下再说。老奎,找点能烧的,在窑最里面生,烟尽量往上走。”
老奎和根生挣扎着起身,在窑洞最深处,找了些废弃的窑工留下的、相对干燥的碎木和煤屑,小心翼翼地堆起一个小火堆。火石打了几次才点燃,一缕微弱的火苗蹿起,随即变成暗红色,燃烧着潮湿的燃料,冒出浓烟,大部分烟雾顺着窑顶的裂缝缓缓飘散,但仍有一部分弥漫在窑内,呛得人直流眼泪。但这微弱的光和热,已是这绝望之境中唯一的慰藉。
我们不由自主地向火堆靠拢,蜷缩着,伸出冻僵的手。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,映照出一张张疲惫、肮脏、写满恐惧的脸。影子被拉长扭曲,投射在漆黑的窑壁上,如同群魔乱舞。没人说话,沉重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我抱着狗娃,坐在离火堆稍远一点的地方,后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窑壁。孩子的身体依旧冰凉,小脸苍白,呼吸微弱。我把他紧紧裹在自己怀里,用自己的胸膛贴着他,希望能给他一点温暖。饥饿感像一只疯狂的野兽,在胃里啃噬,一阵阵眩晕袭来。我们早已断粮,最后一点能入口的,只有冰冷的泉水和绝望。
冯经历靠坐在对面,闭着眼睛,火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。他偶尔会因伤口的抽痛而微微蹙眉,但大部分时间都像一尊石雕,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。他在想什么?是在谋划下一步的逃亡,还是在担忧外面的局势?林老大那边怎么样了?曹党的追捕到底有多严密?每一个问题都没有答案,像一块块巨石压在心头。
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。窑外,天色应该已经大亮,但浓雾未散,透过缝隙只能看到一片灰蒙蒙的死寂。偶尔有山鸟的鸣叫传来,也会让我们心惊肉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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