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膳钟声一响，人群四散。齐云深没动，坐在原位把那张被米浆水救回来的纸折好，放进书箱夹层。他手指在箱底划过，两道刻痕还在，但早上原本是三道。
有人动过他的东西。
不止一次。
他合上箱子，锁扣咔哒一声咬紧。讲堂里人走得差不多了，只剩几个懒散的学生慢吞吞收拾笔墨。前排桌上，富家子弟甲泼完墨后留下的砚台和半块干墨还没人收走。
这不对劲。
要是真想挑衅，闹完就该赶紧溜，哪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？除非……不是他自己想闹，而是有人要他这么做。
齐云深站起身，拎起竹箱走出讲堂。阳光照在石板路上，晒得有点发烫。他没回西偏斋，也没去公用架看讲义，而是拐了个弯，往厨房方向走。
书院的杂役大多住在后院，平时负责扫地、挑水、送炭。这些人不起眼，可消息最灵通。谁跟谁结仇，谁偷偷换墨，谁半夜翻墙——他们全知道，只是不说。
他知道想找突破口，不能盯着那些公子哥儿。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推着走棋。
转过回廊，老张正在扫落叶。矮个子，驼背，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衫，袖口磨出了毛边。他是书院里干杂活的老仆，平日话不多，做事踏实。
齐云深走近，从袖袋里掏出一块芝麻酥。赵福生做的，外头裹糖霜，里头夹蜂蜜馅，甜而不腻，书院好几个下人都爱吃。
“老张叔，麻烦您昨天帮我把箱子挪到阴凉处了。”他说，“一点小意思，您别嫌弃。”
老张抬头看了他一眼，手里的扫帚停了。他迟疑了一下，接过酥饼，没说话。
“这点心不值钱，就是掌柜的一片心意。”齐云深站着没走，“今儿这事，您也看见了。那一砚台墨泼下来，差点把我写了一上午的‘防作弊三策’全毁了。”
老张低着头，用鞋尖碾着一片枯叶。
“我寻思着，这事不像临时起意。”齐云深语气很轻，“要真是看我不顺眼，随便找个时候骂两句就行。可偏偏挑在我写对策的时候动手，像是专门等着打断我思路。您说是不是？”
老张嘴唇动了动，还是没出声。
“我知道您在这书院干了好些年，什么人什么事都看得清楚。”齐云深继续说，“可现在这风向不太对。他们先是对付我，回头呢？下一个是不是轮到你们这些没靠山的？一个不留神，就能说是你偷了东西、打了人，甚至放火烧房。到时候谁替你们说话？”
老张猛地抬头，眼神闪了一下。
齐云深没逼他，只说：“我不是非要打听什么。但您要是听见点啥，哪怕是一句闲话，也值得让我知道。咱们都不是那种能随便被人踩一脚的人，对吧？”
风吹过来，卷起几片叶子打在老张脚边。他低头看着扫帚柄，手指慢慢收紧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他才压低声音说：“前天傍晚……我看见王豪在后巷跟个人说话。那人穿着青袍，腰上挂着铜牌，走路总拿袖子遮脸，像是怕人认出来。”
齐云深点头：“然后呢？”
“我没敢靠太近。但我看见……那人递给他一个小袋子，王豪接了，还低头看了看。”老张顿了顿，“那银锞子露了一角，上面刻着两个字——‘紫藤’。”
齐云深心里一沉。
紫藤。
裴府内库专用标记。
他不动声色问：“你认得那双靴子吗？”
老张点头：“云头履。只有裴府管事出门办事才穿。我以前在城南裴家别院做过活，见过几次。”
齐云深明白了。
这不是学生之间的私怨，是有人花钱买通富家子弟当枪使。泼墨、换笔、动书箱——全是安排好的戏码。目的就是让他出丑，最好直接被夫子逐出书院。
幕后之人，直指裴阙。
但他没当场点破，只轻轻说了句：“多谢您告诉我这些。”
老张把那块芝麻酥小心地塞进怀里，低声说：“公子……有些事知道了反而麻烦。您聪明，自己掂量着办吧。”
齐云深笑了笑：“您放心，我不会说是您说的。以后我的书箱要是再乱，还得请您帮忙照看。”
老张没应，只默默举起扫帚，继续扫地。
齐云深转身离开，脚步平稳。他穿过回廊，走过藏书阁前的小桥，一路回到讲堂侧廊。这里安静，没人来往。他放下竹箱，打开暗格，确认里面的异常墨块和瓷瓶都在。
他把“紫藤”两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，又想起老张说的青袍人、云头履、铜牌。
线索虽少，但足够拼出轮廓。
裴府的人已经进了书院，而且能指挥富家子弟行动。说明对方早有布局，不是临时起意。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？会不会盯上他的讲义？或者在他饮食里动手脚？
他不能坐等。
但现在揭发，证据不足。必须再挖一层，抓到那个送钱的人，才能反将一军。
他合上暗格，锁好箱子，站起身时正好看到夫子办公的明伦堂方向。那边走廊空荡荡的，门关着，看不出动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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