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拆。”李可俊说,“多少钱都行。”
伙计拿来工具,趴在地上,折腾了半个小时,终于拆下一个黑色的小盒子,比火柴盒还小,沾满油泥。李可俊接过来,放在手心。
很轻。
他想起来,去年在车管所过户那天,陈锋“偶遇”他们,围着车转了一圈,拍了拍车架。应该是那时候装上的。
为了“保护”他。或者说,为了“监控”他。
现在都不重要了。
李可俊把GPS扔进车行的垃圾桶,看着它消失在废机油和旧零件中间。
拿到钱,他走出车行。街道被雨水洗过,湿漉漉地反着光。没有摩托车了,以后去哪都得靠公交或走路。
也好。慢一点,看得清楚些。
四月,苏怡的复试结果出来了。
她考上了杭州一所大学的研究生,专业是文化产业管理。打电话告诉李可俊时,她的声音里有压抑的兴奋,也有小心翼翼的试探。
“杭州挺好的。”李可俊说,“机会多。”
“嗯。”苏怡顿了顿,“你……毕业之后,有什么打算?”
“先把作品做完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再说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李可俊能想象苏怡咬着嘴唇的样子,像高中时解不出数学题那样。
“我五月份要去杭州一趟,”苏怡说,“看房子。学校不提供宿舍,得自己租。”
“钱够吗?”
“我妈给了点,我自己也存了些。”
“不够的话跟我说。”
“嗯。”
又聊了几句,挂了。李可俊看着手机屏幕上苏怡的照片——是去年秋天在茶园小镇拍的,她穿着米色风衣,站在桂花树下,笑得眼睛弯弯。
他把手机扣在桌上,继续刻石头。
日子开始以一种近乎凝滞的节奏流淌。
每天清晨,李可俊走进学校那间堆满石料和灰尘的工作室。他要完成毕业作品,一件已经在他心里生长了很久的石雕。
粗胚阶段,他用的是最笨拙也最诚实的方式——手工开大料。一块近三米长、一米五宽的青黑色花岗岩板,重达数吨,是特意从山区石场选来的,石料表面还带着天然的、风化的肌理,像大地本身的皮肤。
他没有雕刻站立或蜷坐的人像。
他让一个少女,平躺在石板上。
更准确地说,是让少女的躯体,从石板中“生长”出来——她的下半身还沉在石板里,与石料融为一体,像是从大地中诞生,又或者,正在缓慢地沉入土地。而上半身,从腰际开始,已然浮现。她仰面躺着,双臂舒展,摊开在身体两侧,掌心向上,指尖微微蜷曲,仿佛在沉睡,又仿佛在承接什么。
脸部轮廓是朦胧的,没有清晰的五官。长发如溪流般披散,与石板的纹理交织。她的姿态是全然放松的,甚至有一种献祭般的安宁。
但这安宁并非终点。
李可俊的刻刀,最用力也最温柔的部分,落在了她的心脏位置。
在那里,坚硬的青黑色花岗岩被雕琢、剥离,一个空洞被小心地凿了出来——不是伤口般的破洞,而是一个精致、深邃的窝,像花萼,又像摇篮。然后,从这石头的“心房”最深处,利用石料本身一层较浅色的岩脉,他雕出了一朵正在绽放的花。
花瓣薄得近乎透明(在石雕中,这意味着极致的耐心和冒险),层层舒展,中间是细若发丝的石蕊。那朵花从她的心脏里长出来,根系似乎与她石质的躯体血脉相连,而花冠昂扬向上,仿佛在呼吸。
这还不是全部。
在少女摊开的掌心、散落的长发末梢、乃至她身下“草地”(那部分未完全雕琢、保留原始粗糙肌理的石板)上,他凿出了点点凹痕。而后,他用了最巧妙的方法——将采集自不同地方、颜色质地各异的碎石细末,混合特制的透明树脂,一点点填入那些凹痕。
于是,她的掌心“长出”了淡紫色的小小野菊,发梢“结出”了星星点点的白色苔花,身下的“草地”上,“开放”着零星的、鹅黄色的蒲公英。这些“花朵”颜色清雅,质地温润,与青黑色的冷硬主体石材形成奇妙的对话,仿佛生命以最细微的方式,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取得了胜利。
这就是《少女心扉》。
不是封闭的心房,而是打开的心脏里,直接开出的那朵花。是生命本身,对岩石、对重力、对一切沉重之物的温柔反叛。
系主任第一次看到粗胚时,震惊得半晌无言,绕着石板走了无数圈,最后才喃喃道:“她……是睡着了,还是醒着?是正在沉入大地,还是正在从中升起?”
“都是。”李可俊脸上沾着石粉,手里握着嗡嗡作响的刻磨机,“种子沉睡在土里,就是这种状态。安静,但内在的一切都在涌动。破土不是轰然巨响,很多时候,就是这样一个缓慢的、舒展的过程。”
雕刻的过程异常艰辛。花岗岩极硬,花瓣的薄度要求近乎苛刻的精度,一个失误就可能让整个心脏部位碎裂。李可俊的手磨出了血泡,虎口震裂,腰背因为长期弯腰而酸痛不已。但他着迷般投入其中,仿佛在与石头进行一场沉默的对话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喜欢轻妆浓墨请大家收藏:(m.20xs.org)轻妆浓墨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