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常常想起那个在山野间奔跑的少女,想起她指着石缝里一株顽强小花时发亮的眼睛。想起她曾说过:“我们山里石头多,土薄,可每年春天,花还是开得到处都是。我觉得它们比公园里的花还厉害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它们没被人指望能开花啊。自己攒着力气,偷偷就开了。”
如今,李可俊把他的刻刀,变成了那“攒着的力气”。他让石头开出了花,让一个少女的心跳,变成了可见的绽放。
四月底,作品接近完成。最后的工序,是为那些“镶嵌”的碎石花朵上最后一道保护层,并调整整体光线。
那天,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再次来到工作室。他长久地伫立在《少女心扉》前,目光掠过少女安宁的面容,停留于她心口那朵惊心动魄的石之花,最后,落在那星星点点、洒落各处的彩色碎石小花上。
“这是点睛之笔。”老先生最终喟叹,“心脏的花,是宣言,是核心。但这些散落的小花……是回声,是证据,证明那绽放的力量并非孤例,它已弥漫开来。孩子,你雕的不是一个人,是一个世界初生的状态。”
五月初,《少女心扉》被小心翼翼地运抵美术馆中央展厅。特殊的展台被设计出来,让观者可以走上矮阶,从近乎平视的角度,俯瞰这位“大地之女”。
灯光经过精心设计:主光源模拟天光,均匀洒落,衬托整体的圣洁与安宁;一束精准的侧光,则让心脏处那朵石之花的花瓣投射出清晰的、交叠的阴影,仿佛正在微微颤动;而一些隐藏的底光,则让那些彩石镶嵌的小花,在幽暗中发出朦胧温润的光泽,宛如呼吸。
预展第一天,震撼无声。
人们静默地走上展台,低头凝视,仿佛在凝视一片沉睡的原野,一具正在化为风景的躯体,一场静默无声的诞生礼。悲伤与希望,死亡与重生,禁锢与绽放,如此矛盾又如此和谐地凝固在这青黑色的石板上。
报道如潮,标题各异:《心口开花:石雕中的生命诗篇》、《她从大地中来,心向天空绽放》、《悲伤与希望浇铸的<少女心扉>》。
预展第三天下午,李可俊正在展厅角落调整灯光,两个人走进来。
一男一女,都穿着得体,三十多岁。女的走在前面,笑容职业化:“请问是李可俊同学吗?”
李可俊点头。
“我们是白氏集团艺术基金会的工作人员。”女的递上名片,“我们白总看了您作品的报道,非常欣赏,想跟您谈谈收藏的事。”
李可俊接过名片,没看:“不卖。”
女的笑容不变:“价格方面可以谈。白总说了,只要您愿意,数字可以……”
“不卖。”李可俊重复。
男的上前一步,语气稍硬:“李同学,白总是真心欣赏您的才华。您也知道,白氏集团在边江艺术界的影响力。被白总收藏,对您未来的发展……”
“我说了,不卖。”李可俊打断他,“作品我已经决定捐给学校了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。女的还想说什么,但李可俊已经转身,继续调整灯光,背对着他们。
沉默了几秒,脚步声响起,两人离开了。
李可俊看着灯光下的雕塑。石头静默,但好像在呼吸。
捐给学校的手续办得很快。李可俊只有一个条件:作品必须永久展出,不能收进仓库,不能转卖,不能被任何私人收藏。
系主任有些为难:“永久展出……这需要校委会讨论。”
“那就讨论。”李可俊说,“这是我的唯一条件。”
三天后,校委会同意了。雕塑将长期陈列在美术馆中央展厅,成为学校藏品的一部分。
签捐赠协议那天,系主任看着李可俊签字,轻声说:“你会后悔的。这作品如果上拍卖行,能卖不少钱。”
李可俊放下笔:“有些东西,不该用钱衡量。”
六月初,毕业答辩结束。
论文通过,作品通过,学位证要等到月底。但实质上,大学生活已经结束了。
毕业前夜,宿舍楼里通宵喧闹,哭声笑声混成一片。李可俊没去参加散伙饭,一个人走出校门,沿着江边散步。
初夏的晚风温热,带着江水潮湿的气息。路灯在江面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,随波晃动。他走过熟悉的街道,走过曾经驻唱过的酒吧,走过和林如意喝过咖啡的店,走过和陈锋见过面的凉亭。
最后,他回到住处附近的那段江岸。
那个亭子还在,木质栏杆被岁月磨得光滑。他走进去,在靠江的长椅上坐下——就是当初和奚非一起躲雨坐过的位置。
那天他们在亭子里坐了很久,等雨停。聊了什么?记不清了。只记得奚非说话时总低着头,偶尔抬眼看他,又很快移开视线。
现在亭子里只有他一个人。
江水在夜色里静静流淌,对岸的灯火明明灭灭。远处有游船的破浪声,闷闷的,像叹息。
李可俊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兔子石头。石头已经被摩挲得很光滑,白色的兔形轮廓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。他用指尖描摹兔耳朵的形状,一遍又一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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