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走着走着,袖子里那把断剑又震了一下。
不是警告,是提醒。
就像前头有块石头它非得晃两下告诉你“踩这儿要摔”。烛九阴倒着说话向来费解,但这点默契我们早有了——它一抖,我就停。
左脚悬在半空,没落地。
三步前那片地,影子又没了。
不是阳光被遮,是地上压根没影。连树皮纹路都照得清清楚楚,唯独那块地,像被人用刀刮过一样,平得发邪。
我咧嘴,低头啃手里半块干果,咔哧咔哧嚼得响。果核卡牙,我呸地吐出去,正中一块青石缝。然后摔了个踉跄,手一撑地,顺势把指尖往土里按了按。
竖瞳闪了半秒。
地底下,三条线正往这边爬。
不是蚯蚓,也不是根须。是活东西,带着股腐香,跟那天阵法公会黑袍人喷血时的味道一个路数。噬灵蚓皇昨晚吐完核就装死,但它睡觉前尾巴卷了我三圈,意思是:有东西在偷听。
我爬起来,拍拍灰,脸还挂着憨样:“哎哟这地咋这么滑。”
没人应。
顾长风在我右后,手一直没离剑柄。他不说话,但呼吸慢了半拍——他知道我又“看”了。
我晃晃悠悠往前走,路过几个低头扫地的外门弟子。三个,穿的都是灰袍,袖口磨得发白,动作整齐得像一个人剪了三张皮套上去。
他们扫的不是地。
是脚印。
我刚才走过的地方,他们拿扫帚轻轻一拨,尘土盖住鞋痕,再一抹,连风刮过的纹路都抹平了。
我笑出声:“哟,勤快啊。”
中间那个抬头,眼神呆,嘴角却往上扯了扯:“楚师兄走好。”
我点头,继续走,嘴里哼着《搓泥谣》——青玉峰小孩儿编的打油诗,专骂偷懒的扫地僧。走到拐角,我突然转身,手往怀里掏。
他们仨齐刷刷回头。
我掏出来的是一把瓜子。
“赏你们的。”我撒了一地,“多吃点,补脑子。”
他们弯腰捡,动作还是齐。
我盯着中间那个的手。指甲缝里,有点青。
不是泥,是蛊毒残留。噬灵蚓皇上次吃掉一个黑袍人的心脏,拉出来一堆这种颜色的渣。它吃完还打嗝,喷了我一脸彩虹雾。
我转身就走,嘴里还在嗑瓜子。
到了后山药田,柳蝉衣已经在了。
她蹲在炉子边,手里捏着半片烧焦的符纸,正往丹药罐里弹灰。见我进来,头都没抬:“你那盒凝脉丹,被人换了。”
“哦。”我坐下,把袖子撸起来。伤口还在渗,血色发暗。
她瞥一眼:“中毒了。”
“没。”我摇头,“血引反噬,正常。”
她冷笑:“正常个屁。这药里加了‘牵丝引’,吃了的人会不自觉往高处走——比如执法堂的了望台。”
我乐了:“谁这么缺心眼?想让我去站岗?”
“不是想。”她把符纸扔进炉火,火苗猛地一跳,烧出淡紫色,“是已经有人替你送了消息。”
我眯眼:“幽萤灰?”
她点头:“阵法公会联络用的。你前脚走,后脚就有人从你房里翻出药盒,换了药,再放回去。动作干净,但忘了炉灰里有我撒的‘识心粉’——只有碰过你东西的人,指尖会留痕。”
我摸下巴:“那三个扫地的,手都挺脏。”
她抬眼:“你发现了?”
“嗯。”我咧嘴,“还发现他们扫地不扫人,专扫脚印。”
柳蝉衣站起身,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,倒出三粒黑丸:“哑心蛊粉混的补气丹,你明天开始‘不小心’吃一粒。”
“演给谁看?”
“演给那个以为你傻的人看。”她把药塞我手里,“你越憨,他们越敢动。”
我收下,顺手塞嘴里一粒,嚼了两下:“苦。”
“毒药都不苦,那才叫假。”
我嘿嘿笑:“三日后我要去禁地取《九劫阵图》,你说这消息传不传得出去?”
她眼皮都不眨:“你刚说的?”
“对啊。”我拍大腿,“就刚才跟顾长风在藏书阁说的。”
她盯着我:“你没进过藏书阁。”
“哎?”我装傻,“我去了啊,还摔了一跤,把顾师兄的剑都碰掉了。”
她翻白眼:“你左臂抬都抬不起来,怎么弯腰捡剑?”
“我滚过去的。”我比划,“滚着滚着就说到禁地了。”
她没再问,转身走了,临出门丢下一句:“蚯蚓要是饿了,记得喂它阴沟里的烂泥——它喜欢带腥味的。”
我点头,摸了摸袖子里的断剑。
烛九阴在里头咕哝了一句,倒着说的:“时三滴,泪无痕,命倒转。”
我懂。
它在记数。
柳蝉衣要炼涅盘丹,材料是天道之血加我三滴泪。可我没泪腺,哭不出来。它就拿这个当倒计时——等我哪天能流泪,要么是死了,要么是成神了。
我低头看手心,血还在滴。
滴在断剑上,剑身微微发烫。
当晚,我揣着那盒“补气丹”,晃晃悠悠回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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