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,我踩着露水回到主峰时,腿还在麻。
不是伤,是蹲太久血脉回流的刺痒。我甩了两下脚,护膝上的铜皮“咯吱”响了一声——这声音我自己调过,响一下代表收网完成,两下是战果入库,三下就得准备跑路。刚才那声,正好卡在中间,像是系统卡了顿。
我顺手把断剑往腰后一别,剑柄撞上护膝,发出闷响。烛九阴在里面哼了半句:“……活人管得比死人还宽。”我没理它,反正它说话总倒着来,听多了容易反胃。
抬头一看,观星台前已经站了不少人。
巡逻弟子排成两列,盔甲擦得能照出人影,手里捧着灵碑刻录板,一个个低头盯着记录条目,连咳嗽都不敢大声。有个新来的外门弟子手一抖,墨滴歪了半分,旁边立刻有人低声提醒:“按新规第三条,误差超一线得重抄十遍。”
我站在台阶阴影里没动,啃了口果核。
这规矩是我昨夜从地底爬回来的路上想的。以前阵眼巡查全靠自觉,报不报、什么时候报,全看执事心情。现在不行了,每轮岗必须当场刻碑,迟一刻钟,名字就自动进罚单。最狠的是,碑文用的是共鸣石,假不了,改不了,谁要是敢瞎填,整座山都能听见他心虚。
正看着,扫地僧空寂拄着竹帚晃了过来。他照例瞄了我一眼,顺手摸走我怀里一块桂花糕,然后清了清嗓子,当众念起早课通报。
“今晨卯时整,东南阵眼上报裂纹隐患一处,已由二队修补;北麓水脉浊气上升,三队正在排查;执法堂昨日共开出七张懒政罚单,涉及五名老执事。”
人群哗了一下。
有几个年长的执事脸色不太好看,其中一个胡子都白了还被点名,袖子抖了抖,硬是没敢出声。我知道他在想什么——以前他打个盹儿没人管,现在连放个屁都得登记时辰。
空寂念完,慢悠悠转身走了,临走前冲我眨了眨眼。
我知道这是我的意思传出去了。我不爱开会,也不爱训话,但我知道这群人信什么——信公示,信罚单,信写在石头上改不掉的东西。只要他们开始怕刻碑,那就说明规矩立住了。
我拍拍嘴,把果核吐出来,随手一弹,正好砸中一个躲在后排打哈欠的弟子脑门。
“醒了?”我走过去,“昨晚轮岗是你吧?东枢节点漏报一次灵气波动,我已经让噬灵蚓皇查过了,土底下有你鞋印,深两寸,偏左三厘。”
他脸唰就白了。
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,就是……”
“就是困了?”我接上,“可你要睡,敌人也困吗?昨天要不是我在地底捡了个玉匣,你现在脑袋可能已经在洞里当摆件了。”
周围几个人笑出声,紧张气氛松了一截。那弟子红着脸低头认罚,我也没多说,只在他肩上拍了两下。
手刚离开,我就感觉到指尖有点黏。
不是汗,是某种极细的粉末沾在了皮肤上。我借着袖子擦了擦,眼角微眯。
这粉不常见,带点涩味,像是混了矿灰和草灰,但烧得不够透。一般人闻不出来,但我从小在毒堆里翻滚,这点气味就像有人在我鼻孔里撒了把辣椒面。
我顺着视线扫过去,发现不远处茶寮门口,有个弟子正偷偷撕下背上的符纸。那符贴得隐蔽,颜色又和衣服相近,若不是阳光斜照出一道反光,我还真注意不到。
我绕过去,假装去倒茶,路过时瞥了一眼。
符纸背面有道暗纹,弯弯曲曲像蚯蚓爬过泥地。我认得这种手法——不是执法堂正经出品,是私刻的控神引。作用不大,顶多让人说话时不知不觉偏向某一方立场,但用在这时候,意思就明显了。
有人不想让新规落地。
我端着茶壶站定,吹了口气,热汽扑在脸上。我笑了笑,把壶往桌上一蹾,果核残渣顺着壶嘴滑进去,打着旋儿沉到底。
“你们说,为啥现在巡山都要刻碑?”我问。
没人应。
“因为以前啊,有人报了隐患,上面当耳旁风;有人偷懒耍滑,反倒升职加薪。”我嘬了口茶,“现在不一样了,谁干了啥,全记着呢。哪怕你背后贴满符纸,嘴上喊得再响,碑文一响,原形毕露。”
几个弟子听得直点头。
那个撕符的哥们低头看了看自己手,突然觉得烫似的缩了回去。
我没再多说,转身走了。但走之前,我把茶水泼在了门槛边一丛苔藓上。
血引蛊最喜欢湿地方,尤其是被人踩过千百遍的旧路。它会顺着水流钻,一路爬到源头,然后安静地趴在那儿,等我下次去收情报。
到了下午,我又上了藏书阁顶层。
这里清净,能看见整个山门的动静。我掏出《童子功》翻到夹页,那行隐字还在:“盛极必衰,权不可久握。”
我用指甲轻轻刮了刮,心想这话说得还真准。
我才推新规一天,就已经有人坐不住了。那些以前躺着也能拿俸禄的老执事,现在得天天打卡刻碑,连上茅房都得报备时间。更别提执法堂那边,原本一手遮天,现在连暗桩都被我用噬灵蚓皇扒出来三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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