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卷着毒雾往她脸上抽,像无数根烧红的针。
花倾城的两条藤蔓在头顶交叉成X形,勉强撑住那片塌下来的风暴漩涡。可她自己都知道,这玩意儿撑不了几秒了——刚才那一波蛊群过境,藤条表面已经泛起水泡,边缘开始卷曲发黑,像是被太阳晒透的塑料膜。
她没动。
不是不想退,是根本退不了。
脚下地面早就变了质,踩上去软得像踩在煮熟的猪脑上,每走一步都往下陷半寸。我早把这片焦岩地喂饱了毒粉和蛊丝,连空气都在腐蚀她的经络。她要是敢抬脚跑,不出三步就得跪下啃泥。
我靠着身后的焦岩,右臂还是废的,左肩血顺着肋骨往下淌,在灰袍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。疼是真疼,但比疼更爽的是看着她一点点崩。
她终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。
指尖发紫,指甲盖一片片剥落,露出底下嫩肉。那是“泣魂瘴”发作的前兆,再过一会儿,她的五脏六腑都会觉得有蚂蚁在里面爬,痒到想拿刀捅自己。
但她忽然笑了。
笑得还挺轻。
“楚昭然。”她声音哑得不像话,“你说……那天雨里教我折千纸鹤的人,是不是你?”
我没答。
她也不等我答。
“我记得他穿白衣,袖口破了个洞,用草绳打了结。”她慢慢抬起右手,抖得像风吹的树叶,“他还总啃果核,一边啃一边哼乱七八糟的小调。”
风刮了一下,把她额前湿透的碎发掀起来。
“你说我中了醉相思蛊,所以才话多?”她嘴角扯了扯,“可我明明记得,十年前那个晚上,我只喝了一口交杯酒,剩下的全倒进香炉了。”
我眼皮跳了跳。
她居然留了一手。
“我还记得你说‘喝了就能忘了痛’。”她闭了会儿眼,再睁开时,瞳孔已经开始散,“可我没忘。我一直记着。记着你说的话,记着你的味道,记着你走的时候,连回头都没回。”
她喘了口气,胸口起伏得厉害。
“所以我一直在等。等一个能证明我不是疯子的机会。”她抬头看我,眼神忽然清明了一瞬,“现在我知道了——我不是疯,是你太狠。”
我没动。
腰带上的噬灵蚓皇轻轻扭了半圈,像是在打哈欠。护山结界还在转,毒阵没停,反而越搅越猛。蛊群在外围盘旋,像一群闻到腥味的鲨鱼。
她忽然伸手,从发间拔下那根食人藤曼簪。
簪子通体暗绿,缠着细小的叶脉纹路,顶端有个小小的骨笛造型。这是她的命器,也是万毒窟圣女的信物。
她把它举到眼前,看了很久。
然后,用力掰断。
咔。
清脆的一声。
断口处渗出一点暗红液体,顺着她指缝流下来,滴进地里。那地方立刻冒起白烟,像是雪落在热铁板上。
“你知道吗?”她声音低下去,“我们那边有个规矩——圣女若败于外敌,必须当面毁掉命器,以示谢罪。”
她笑了笑,“可没人说,能不能在死之前,先吹最后一首。”
她把断簪凑到唇边,深吸一口气。
音没出来。
刚一发力,喉咙就呛出血来。归冥毒丝早顺着血液钻进了肺叶,她这一口气吸得太猛,直接撕裂了内膜。
血顺着她嘴角往下流,滴在胸前那件残破的黑裙上,洇开一朵朵小花。
她没放弃,又试了一次。
这次声音出来了——短促、嘶哑,像破风箱拉了半下。
可就这么一声,地下竟然有了动静。
我眉毛一挑。
只见战场边缘,三具腐尸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,紧接着,整具身体开始缓缓抬离地面。它们身上早被蛊群啃得只剩骨架,眼窝里还卡着几只没飞走的小虫。
但它们站起来了。
一步一步,朝着花倾城的方向挪。
她没看它们,只是继续吹。
音不成调,断断续续,可每一响,都让一具尸体多活一分。
第四具从西北角爬出来,第五具从焦岩缝里钻出来,第六具……第七具……
一共十七具。
全是之前被我毒阵灭掉的万毒窟高手。
她居然还能召。
我差点笑出声。
“行啊花大小姐,都快断气了还惦记着收尸?”我靠在石头上,嘴皮子都不带动的,“你这是办追悼会呢,还是搞团建?”
她没理我。
只是把断簪从嘴边拿开,轻轻放在地上。
然后,她盘腿坐下,背挺得笔直,像庙里供着的菩萨。
十七具尸体围成一圈,站在她身后,空洞的眼眶齐刷刷盯着我。
她闭上眼,开始念咒。
不是万毒窟的古语,也不是什么高深经文,是一段童谣。
“千纸鹤,飞过墙,带走愁,带回糖……”
我愣了一下。
这是我小时候哄乱葬岗孤魂用的调子。
她怎么知道?
“千纸鹤,折一千,许个愿,能实现……”她声音越来越轻,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“只要真心不改,死人也能睁眼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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