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崔大人此言差矣!”不等杨昭开口,一位身着浅绯官袍、显然是寒门出身的御史便出列抗辩,他神情激动,声音却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愤懑,“糊名誊录,正为杜绝繁琐人情,彰显朝廷取士至公之心!行卷通榜,看似风雅,实则早已沦为权贵子弟垄断科名之工具!多少寒窗苦读、满腹经纶的寒门士子,只因无人引荐,无势可依,便名落孙山,抱憾终身!而某些纨绔子弟,才学平平,却因家世显赫,提前打通关节,便能高居榜上!此等不公,天下寒士,谁不心寒?!太子殿下改革之策,正是要扫除此等积弊,让科举重归选贤任能之本意!至于寒门子弟是否不通实务,下官敢问,朝中诸多出身寒微的能臣干吏,如高颎(虽已故,但为着名寒门宰相)、杨素(虽出身弘农杨氏,但初期亦受排挤)等,莫非在他们未显达时,也都是迂腐之辈吗?!”
“你……强词夺理!”崔姓官员气得浑身发抖。
“臣附议太子之策!”又一位寒门官员站了出来,“科举之本,在于公平!若无糊名,考官先入为主,如何公正?若不行卷,寒士无门可投,如何显名?若不限定比例,世家联手,寒门永无出头之日!长此以往,官员皆出自门阀,他们眼中只有家族利益,何来国家?何来陛下?!太子殿下此策,实乃为国抡才,巩固国本之良策!臣恳请陛下,准太子所奏!”
“臣等附议!”
“臣反对!此乃坏乱祖制,动摇国本!”
“臣支持太子!科举必须改革!”
霎时间,太极殿内如同炸开了锅!支持改革的寒门官员与部分希望通过改革扩大皇权、抑制门阀的皇权派官员,同激烈反对的世家门阀代表及其依附者,展开了唇枪舌剑的激烈交锋!双方引经据典,互相攻讦,言辞越来越激烈,气氛越来越火爆!
李渊站在勋贵队列的前列,一直沉默不语,面色平静,仿佛眼前这场激烈的争论与他无关。但他垂在袖中的手,却已悄然握紧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太子这一招的狠辣与精准!这已不再是针对某个人、某个家族的斗争,而是上升到了核心政治理念与权力分配规则的层面!这是在挖他们关陇门阀,乃至所有世家大族的命根子!
一旦此策推行,短期内或许看不出太大变化,但十年、二十年后,朝堂之上,地方州县,寒门出身的官员比例将大幅提升!他们不再需要完全依附于门阀,他们的利益将与皇权、与太子更为紧密地捆绑在一起!届时,门阀世家把持朝政、与皇权共治天下的格局,将从根本上被动摇甚至颠覆!
“好毒的计策……好深的谋划!”李渊心中寒意更甚。太子这是要釜底抽薪啊!
宇文化及同样脸色阴沉,他几次想要出列反驳,但看到御座上那沉默不语、仿佛在静静观看一场好戏的杨广,又硬生生忍住了。他深知,陛下对门阀的忌惮与不满,由来已久。太子此举,某种程度上,正是在替陛下做他想做却一直未能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情!
争论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,双方僵持不下。
终于,御座之上,一直沉默的杨广,轻轻抬了抬手。
仅仅这一个细微的动作,整个太极殿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珠帘之后。
“众卿之意,朕已知晓。”杨广的声音平稳,听不出喜怒,“太子所奏科举改革三策,关乎国本,事关重大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似乎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,最后落在杨昭身上。
“然,朕观太子在河东,整肃吏治,选拔人才,颇见成效。其所言‘唯才是举’,‘至公至平’,亦深合朕心。”
这话一出,反对改革的门阀官员们心中顿时一沉。
“科举取士,乃为国选贤,确应涤荡瑕秽,力求公允。”杨广缓缓道,“太子所提‘糊名誊录’之法,可先在今岁礼部试中,择一 two 科目试行。‘行卷’、‘通榜’之风,着礼部、御史台严查,再有犯者,绝不姑息!”
他没有直接同意加大寒门比例,但却采纳了最为关键的“糊名誊录”和打击舞弊!这已经是巨大的突破!
“至于取士比例……容后再议。”杨广留下了余地,但也表明了态度,“科举之制,当因时制宜,不断完善。太子有心改革,朕心甚慰。此事,便由太子牵头,会同礼部、吏部,详定章程,务必稳妥,循序渐进。”
“儿臣领旨!谢父皇!”杨昭躬身应道,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。他知道,虽然未能一步到位,但最重要的口子已经撕开!有了“糊名誊录”和打击舞弊作为基础,寒门学子崛起之势,将不可阻挡!
“退朝!”司礼太监高声唱喏。
朝会散去,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太极殿。寒门出身的官员们脸上大多带着激动与希望,相互交换着兴奋的眼神。而以李渊、宇文化及等人为首的门阀势力代表,则个个面色阴沉,眼神交流间,充满了忧虑与愤懑。
李渊走出太极殿,望着阴沉的天空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山雨欲来风满楼啊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袖中的拳头握得更紧了。
太子杨昭,已经将战火,从地方、从经济,彻底烧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核心政治领域。这场关乎未来百年气运的争斗,已然无法避免。
而随着科举改革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天下,无数的寒门士子为之振奋、欢呼,他们将太子杨昭视为打破阶层壁垒的希望之光!一场源自底层的、支持太子的巨大声浪,开始在中原大地上悄然汇聚、涌动。
斗争,已然从清理具体的地方豪强,彻底上升到了争夺帝国未来走向的核心政治理念层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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