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浩然觉得,曹府书房里那尊宣德炉袅袅升起的青烟,今天闻起来不像往日的沉檀雅香,倒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,正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。
江南的春深,总是带着一股黏稠的湿意,缠绕在亭台楼阁的飞檐斗拱之间,也缠绕在曹府下人们日渐凝重的眉宇上。陈浩然抱着一叠刚誊写好的公文,穿过熟悉的回廊,脚步却比往日更显急促。他刚刚在签押房外,无意中瞥见江宁织造曹頫大人送客至二门,那位客人身着内务府特有的服色,面白无须,眼神锐利如鹰,曹頫在他面前,腰身弯下的弧度,透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谨慎。
这画面像一根冰冷的针,刺了陈浩然一下。他知道,该来的,终究是躲不过的。历史的车轮,正沿着既定的轨迹,发出沉闷的辘辘声响,向他,向整个曹家碾来。
回到他那间位于幕僚院角落的值房,还未坐定,与他同屋、素来有些酸腐气的王师爷便凑了过来,压低声音,带着几分幸灾乐祸:“浩然兄,瞧见了吧?京里又来‘催命符’了。听说,是宫里对前几次进献的缎匹花样很不满意,龙颜震怒啊。”
陈浩然心中冷笑,什么缎匹花样,不过是欲加之罪的由头。他面上却不动声色,一边整理着文书,一边淡淡回应:“王兄慎言,上意岂是你我可妄加揣测的。尽心办好差事便是。”
“差事?嘿嘿,”王师爷捋了捋几根稀疏的胡须,“只怕这差事越来越难办喽。我听说啊,京城那边,参劾咱家老爷‘亏空织造银两,骚扰驿站’的折子,就没断过。这江宁织造的肥缺,不知多少双红眼睛盯着呢。”
王师爷的话像一群苍蝇,在耳边嗡嗡作响。陈浩然没再搭理他,心思早已飞到了别处。他必须尽快将最新的动向传递给家族。历史上,曹家的垮塌并非一夕之间,但导火索往往就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“小事”累积而成。他铺开一张特制的信纸,用的是他与陈文强约定的简化字和部分代号,开始书写。
“……风向已变,乌云聚顶。‘绫罗’之事恐为表象,‘库银’与‘驿马’方是症结。建议‘紫檀轩’收缩关外线路,‘暖心阁’暂停新增矿点,现金为王,静观其变。江南春寒,望族中诸位保重,勿以我为念。”
他将信纸仔细封好,这封信会通过陈乐天经营的商队秘密渠道送出去。做完这一切,他稍稍松了口气,但心头那块石头,并未落下多少。家族的应对需要时间,而危机,可能下一秒就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爆发。
果然,午后,一场真正的风波,毫无征兆地降临了。
曹頫最倚重的钱粮师爷,姓孙,是个干瘦精明的老头,此刻正满头大汗,面色惨白地站在曹頫的书房里,他面前的公案上,摊着一本厚厚的账册。曹頫脸色铁青,手指颤抖地指着账册,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愤怒而变得嘶哑:“说!这三千两的缺口,到底怎么回事?!前日才对过的账,为何今日核验就对不上了?!”
孙师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磕头如捣蒜:“老爷明鉴!小的……小的前日核对时,确确实实是分文不差的!定是……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,陷害于我啊老爷!”
书房内气氛凝滞,其他几位幕僚,包括陈浩然,都垂手侍立在下首,大气不敢出。陈浩然心中警铃大作。亏空是实,但这突然暴露出来的具体缺口,时机太过蹊跷。是有人想丢车保帅,还是府内斗法,祸水东引?
曹頫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,最终,落在了平日与孙师爷有些龃龉,且负责一部分账目核对工作的陈浩然身上。
“陈师爷,”曹頫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前日你协助孙先生核对库银账目,可曾发现任何异常?”
刹那间,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浩然身上。他感到背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。这是一个陷阱,无论他回答“是”或“否”,都可能万劫不复。说“是”,等于直接指证孙师爷,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,甚至被怀疑是栽赃者;说“否”,则一旦事后查实账目确实有问题,他一个“失察”的罪名就跑不掉,正好成了替罪羊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穿越前在机关里学到的“模糊表态”和“程序正确”此刻成了救命稻草。他上前一步,躬身行礼,语气沉稳而不失恭敬:“回大人话。前日卑职协助孙先生,主要核对的乃是账目数字与库存实物的对应,以及各分项加总之和。当时核验,总数确与账面结存相符。至于账目本身各项收支的原始凭证是否齐全、款项往来是否尽数入账,因卑职入幕尚浅,且此乃钱粮核心事务,未得大人明令,不敢僭越细查。”
他这番话,滴水不漏。既承认了参与了核对工作,又严格限定了自己的职责范围——只对“账实相符”和“计算正确”负责,巧妙地将“账目真实性”这个皮球,踢回给了孙师爷和更高层的管理者。潜台词是:我只管数对不对得上,至于数是怎么来的,那不是我该管,也能管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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