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种巨大的不安感攫住了他。历史的洪流他无法阻挡,但若在这洪流倾泻之前,先被几朵肮脏的浪花拍死,那也太冤了!
就在陈浩然为此事心神不宁的第二天,一场小型的危机便骤然降临。
曹頫突然召集几位亲近幕僚,面色铁青地出示了一份来自江宁巡抚衙门的咨文。文中措辞严厉,询问曹家织造近年来采买南洋紫檀、象牙等物,与广州十三行洋商交易之中,是否有“违禁”、“逾制”之处,并隐晦提及“有人风闻,尔处幕僚有人私通西人,妄议朝政”。
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。所有人的目光,有意无意地,都扫过了陈浩然。张鹤亭更是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。
陈浩然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。来了!而且来得如此之快,如此之精准!这已不仅仅是同僚倾轧,而是直接来自更高层级官府的质询!若坐实了“私通西人,妄议朝政”的罪名,别说他一个小小幕僚,就是曹頫也担待不起。
曹頫的目光也带着审视与压力,落在陈浩然身上:“陈先生,此事,你如何说?”他记得陈浩然确实在文书里展现过对西洋物事的了解。
千钧一发!陈浩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大脑飞速运转。否认是最苍白无力的,辩解也可能越描越黑。他深吸一口气,上前一步,躬身行礼,声音尽量保持平稳:“回老爷,此事纯属子虚乌有,恶意中伤。”
“哦?那咨文中所指……”
“老爷明鉴,”陈浩然抬起头,目光坦然(至少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坦然),“属下此前起草文书,所引西洋器物之名与梗概,皆源于内务府存档之《皇舆贡物图志》及圣祖仁皇帝御准刊行之《律历渊源》等官修典籍。此乃奉公查证,何来‘私通’之说?至于‘妄议朝政’,更是无稽之谈!属下入幕以来,兢兢业业,只理文书案牍,从未与任何西人有过私交,同僚皆可作证。此分明是有人见曹府如今……嗯,见曹府公务繁忙,欲借此由头,行构陷之举,其目的,恐怕并非针对属下这微末小吏,而是意在……”
他适时住口,没有再说下去。但意思已经很明显——这是项庄舞剑,意在沛公!有人想通过攻击曹頫的幕僚,来进一步打击已经岌岌可危的曹家。
曹頫闻言,脸色变幻不定。他自然能听出这其中的关键。陈浩然的解释合情合理,引述官方典籍无可指责,而将矛头引向对曹家的整体攻击,更是触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。
张鹤亭在一旁阴恻恻地补充:“即便如此,陈师爷引来此等物议,终究是给老爷添了麻烦……”
就在这时,门外管事来报,说是京城李卫李大人府上派人送来节礼,其中有指名给陈浩然先生的一匣“京师文具”。
陈浩然心中一动,暗道家族的能量开始显现了。他恭敬地接过那个看似普通的木匣。
回到值房打开,里面除了一些上好的笔墨纸砚,底部却暗藏夹层。夹层内,并非金银,而是几张薄薄的纸。一张是李卫写给曹頫的私人信件副本,内容主要是问候,但其中一段提及“闻江南有宵小构陷良善,望弟明察,勿使忠勤之士心寒”,虽未点名,却像是对此次事件未卜先知的声援。另一张,则是陈文强的亲笔,只有简短的几句话:“风波恶,稳舵行。紫檀路已妥,无虑。妹巧芸所忧之事,已有防备,安心。”
没有具体指示,更没有直接干预,但这两张纸,却像定海神针,瞬间稳住了陈浩然的心神。家族不仅通过李卫的关系施加了微妙的影响,证明了他并非孤身一人,更重要的是,他们已经在实际层面(紫檀生意)做好了风险切割,让他没有了后顾之忧。
当晚,陈浩然寻了个机会,将李卫的信件副本“无意间”让曹頫看到。曹頫看完,沉默良久,再看向陈浩然时,眼神中的疑虑消散了大半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、带着些许依赖的神情。
次日,曹頫亲自回复了江宁巡抚衙门的咨文,语气不卑不亢,力陈采买均合规制,幕僚谨守本分,所谓“风闻”实属诬告,并暗示此事背后恐有人搬弄是非,离间君臣。
一场针对陈浩然的危机,就在这官场人情的微妙平衡、家族势力的暗中策应以及他本人临危不乱的应对下,暂时化解了。
风波暂时平息,但陈浩然的心并未真正轻松下来。他明白,这次能过关,靠的是运气、家族的助力以及对曹頫心理的精准把握。但下一次呢?曹家这艘大船正在加速沉没,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?
他坐在灯下,重新翻开那本厚厚的私人笔记。之前记录的多是奇闻轶事、红学碎片,此刻,他却提笔在新的一页,郑重地写下了标题:《体制内生存法则·危机应对篇》。
他一条条写下自己的感悟:“一、谨言慎行,尤其在敏感时期,不做出头椽子。二、根基重于才华,构建可靠的人脉和背景网络。三、借力打力,将个人危机转化为上级关注的整体危机。四、未雨绸缪,提前切割可能的风险点。五、关键时刻,沉着冷静,逻辑清晰胜过情绪宣泄。”
写着写着,他不由得苦笑。这些道理,古今皆然。只是在这三百年前的大清,践行起来的代价,远比现代社会要高昂和残酷。
他吹熄了灯,走到窗边。夜雨已停,云层散开,露出一弯清冷的残月,月光洒在湿漉漉的庭院里,反射着幽寂的光。曹府大宅在夜色中静默着,如同一位病入膏肓的巨人,看似依旧宏伟,内里却已千疮百孔。
他知道,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面。曹頫的亏空案,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随时可能落下。而他自己,这个意外闯入历史缝隙的穿越者,能否在最终的审判日到来时,再次侥幸脱身?
就在这时,他隐约看到不远处,一个清瘦的身影提着灯笼,在管事的陪同下,匆匆穿过月洞门,走向内院书房。借着灯笼的光晕,陈浩然认出,那是曹頫身边最心腹的账房先生,此刻行色如此匆忙,脸上还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。
陈浩然的心猛地揪紧了。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,缠上了他的心脏。
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那份来自京城的家书,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:难道,查账的人,已经来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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