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寒风,像一把钝刀子,割着江宁城每一个早起者的脸。陈浩然呵出一口白气,在空气中凝而不散,一如他心头那沉甸甸的预感。他刚从暂居的小院出来,怀里揣着昨夜熬到三更才整理好的文书摘要——这是他在曹頫幕府中养成的习惯,将繁杂公务去芜存菁,以备上官垂询。
脚步不自觉地加快,并非全因天冷,更因近日府衙内外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。同僚们交头接耳的声音低了,眼神里多了几分闪烁与揣测,连平日里最爱摆老资格的几位师爷,也罕见地沉默了许多。关于织造府亏空,关于皇家用度,关于……龙颜不悦的流言,如同江南冬日无孔不入的湿气,渗透进每一道砖缝,每一扇窗棂。
他正低头疾行,盘算着今日如何再向曹頫隐晦地进言,哪怕再次被斥为“危言耸听”,也需尽最后一份心力——既为这段主宾之谊,也为那部尚未成型的《石头记》手稿。忽然,一阵异乎寻常的喧嚣由远及近,马蹄声、脚步声、甲胄碰撞声,粗暴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。他心头猛地一沉,几乎是本能地闪身躲进一条狭窄的巷弄,背脊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,屏住了呼吸。
只见一队盔明甲亮的骁骑营官兵,在一名面色冷峻的官员带领下,如铁流般径直冲向织造府邸所在的方向。队伍肃杀,无人喧哗,只有脚步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回响,沉重得让人心慌。路旁的行人商贩早已避之不及,脸上写满了惊惧与茫然。
“来了……终究还是来了!”陈浩然心中一片冰凉。历史的车轮,带着无可抗拒的沉重,碾过了他试图用微薄之力改变轨迹的妄想。曹家,这座看似花团锦簇、实则根基已朽的大厦,终于等来了它命定的倾覆时刻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本薄薄的、用蝇头小楷写满的私人笔记,里面不仅有他对官场规则的剖析,更有他凭借记忆和对《石头记》手稿的观察,记录下的关于曹家兴衰的只言片语。这东西若被搜出,后果不堪设想。
他没有立刻返回住处,也没有贸然前往织造府看那注定悲惨的热闹。此刻,任何不必要的举动都可能引来池鱼之殃。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大脑飞速运转,回忆着与家族上次密信往来中商定的应急方案。
大哥陈文强凭借先知,早已将部分资金转化为更易隐匿的珠宝和小额银票;二哥陈乐天通过漕帮和李卫的关系,铺设了几条紧急情况下的信息传递和撤离通道;而小妹巧芸,更是用她超越时代的商业嗅觉,提醒他注意资产分散和“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”。
他绕了几条远路,确认无人跟踪后,才来到城南一家不起眼的笔墨铺子——这是陈家设立的一个秘密联络点。他对上暗号,掌柜的会意,迅速将他引入后堂。陈浩然言简意赅,将抄家队伍已至的消息传出,并特别强调:“风紧,速按既定方略行事,蛰伏待机,切莫妄动。”他深知,此刻家族能给他的最大支持,不是强行干预,而是确保自身安全,不给他增添额外的软肋。
做完这一切,他回到自己那间更为简陋、看似与曹府毫无瓜葛的临时居所。刚坐下没多久,院门就被不客气地敲响了。门外站着两名面色冷硬的衙役,身后还跟着一名织造府的旧识——那位平日里与他关系尚可,此刻却面色惨白的钱粮师爷。
“陈先生,”为首的衙役语气还算客气,但眼神锐利如鹰,“奉上谕,查抄江宁织造曹府,一应人等皆需问话。听闻先生曾在曹府佐幕,还请随我等走一趟,配合清查。”
该来的总会来。陈浩然心中惕然,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配合:“理当如此,理当如此。在下定当知无不言。”他暗自庆幸,自己早已将大部分与曹府相关的敏感物件,或销毁,或通过家族渠道转移,此刻房中留下的,无非是些寻常书籍和几份无关痛痒的公文草稿。
问话的地点设在江宁府衙的一处偏厅,气氛凝重。主持问话的是一位来自京城的刑部郎中,目光如炬,问题刁钻,反复盘问陈浩然在曹府的具体职责、经手过的银钱往来、以及与曹頫及其亲眷的私下交往。陈浩然打起十二分精神,应对得滴水不漏。他强调自己入幕时间不长,主要负责文书润色、档案整理等边缘事务,核心机要从未参与。他将自己定位为一个略有文才、混口饭吃的落魄书生,偶尔“惊艳”的公文建议,也被他解释为“偶得之句,不足挂齿”。
然而,危机总在不经意间降临。一名书吏捧着一叠从曹府查抄的信件文书进来,呈给主审官。那郎中翻阅片刻,忽然抽出一封,抖在陈浩然面前,厉声问道:“这封书信,末尾有你批注的‘已阅,转呈东翁’字样,且笔迹与你相符。信中提及广东十三行商人欲购江南丝帛,并有‘可酌加三成利’之语,你作何解释?交通外夷,私相授受,可是大罪!”
陈浩然心头一凛,瞬间回忆起这封信。这确实是他经手过的,当时只觉是寻常商业询价,并未深想。此刻被扣上“交通外夷”的帽子,性质立刻变得无比严重。他背上瞬间渗出冷汗,知道这是有人想借此案罗织罪名,将他这个无根无基的前幕僚也拖下水,或是借此攀扯更多官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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