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文强行了礼,半边身子挨着绣墩坐下,茶香氤氲,入口却是先苦后涩,回甘极慢。他静静等着。
“听说,”胤祥放下茶盏,声音不高,像在闲聊,“你家的‘福煤’,连西城兵马司胡同那些挑水劈柴的苦哈哈,都用得上了?倒是善举。”
陈文强后背微微一紧。“王爷谬赞。不过是些粗劣石炭,略加整治,比柴火经烧些,价也贱些,不敢称善举,糊口而已。”
“糊口?”胤祥笑了笑,目光却没多少笑意,扫过陈文强恭敬低垂的脸,“能让成千上万户‘糊口’的东西,可就不只是‘东西’了。有人跟本王提了句,说京城柴炭行的老人儿,近来叹气的时候多了。”
“小人惶恐。”陈文强立座躬身,“若有不当之处,还请王爷明示。小民一家,本分经营,绝无扰乱行市之意。”
“起来,没说你扰乱。”胤祥摆摆手,语气缓和了些,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堆出于岸,流必湍之。这道理,你读过书,该懂。”他顿了顿,似在斟酌词句,“有些事,沾了‘黑’,就容易让人多想。哪怕你本心是好的,架不住别人往‘黑’里琢磨。‘黑金’之名,初闻有趣,听多了,就未必只是有趣了。”
黑金!陈文强心头巨震。这是他私下对煤炭的称呼,只在极核心的家人面前提过一两次!王爷从何得知?是了,年小刀那帮市井兄弟,人多口杂……或者,王府根本就有他不知道的眼线。
他背上瞬间沁出冷汗,语气更恭谨:“王爷教训的是。小民回去,定当收缩此业,专心于紫檀木作与音律小道,不负王爷期许。”
“期许谈不上。”胤祥转身又去逗那鹦鹉,背影显得有些难以捉摸,“你那紫檀玩意儿,做得不错。宫里……也有人问起。至于音律,陶冶性情,总是好的。过几日,本王府里有个小聚,都是些清闲散人,你也来,带上你妹妹,弹支清净曲子听听。”
“是,谢王爷抬爱。”陈文强深深一揖。他知道,这次会面结束了。王爷给了他警告,也给了他一块新的、更精致的挡箭牌——紫檀和音律。至于煤炭,必须更快、更彻底地藏到这块挡箭牌后面。
离开王府,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,陈文强却感觉不到暖意。王爷的话像冰冷的针,扎破了他这些日子因财富快速积累而悄然滋生的那点膨胀。朝堂的目光,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,更隐晦,也更危险。胤祥能提醒他,已是难得的情分,但这情分有多重?能抵挡多大风雨?
回家后,他立刻重新调整部署。煤铺的收缩加速,几处刚谈好的售煤点果断放弃。紫檀坊则灯火通明,全力打磨那套“竹韵”家具。雪琴闭门不出,悉心教导那两个选中的孩子。
三天后,王府夜宴。
宴设在后花园的敞轩,果然如胤祥所说,人不多,十来个,多是些文人清客模样,也有两位穿着常服、气度不凡的中年人,低声谈笑,目光偶尔扫过众人,沉静而锐利。陈文强心下凛然,那绝不是普通的散人。
陈家的紫檀小件作为观赏物陈列一角,引来几句客气的称赞。雪琴带着两个孩子,一身素雅,演奏了一曲《梅花三弄》。琴音淙淙,清冷干净,在这暖香浮动的夜里,像一道滑过冰雪的溪流。曲毕,主位上的胤祥点了点头,说了声“尚可”,便不再多言。倒是旁边一位清瘦老者,多问了几句雪琴师承、曲谱由来,雪琴一一得体应答。
陈文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扮演一个因妹妹才艺而侥幸陪座的商人角色,话题引到紫檀上,他便谦逊地介绍几句木性、做工;问到别的,一概推说不知。
宴至中途,气氛渐松。忽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,在胤祥耳边低语几句。胤祥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,随即笑道:“诸位慢用,本王有些俗务,去去便来。”
王爷离席,敞轩内静了一瞬,旋即又恢复谈笑,只是那笑声里,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。陈文强正低头剔着盏中果核,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停留片刻,又移开了。他抬眼,只见对面席上一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青袍人,正举杯向他示意,脸上带着点浅淡的、看不出意味的笑。
那人起身,似乎要离席更衣,经过陈文强身边时,脚步微顿,极低的声音,只有两人能听见:
“陈东家的‘黑金’,取暖万家,功德无量。只是这功德太大了,小心……烫手。”
语速极快,说完便走,留下淡淡的酒气。
陈文强捏着杯盏的手指,骤然收紧,骨节泛白。他认得这人,或者说,听说过。都察院一位姓李的御史,官职不高,却以“风闻奏事”、不依不饶出名。
王爷刚刚离席,这位李御史就过来“点”了他一句。是巧合?还是……
他抬眼,望向胤祥空置的主位,又瞥向那李御史消失在帷幔后的背影。敞轩外,王府的夜色浓重如墨,檐下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,将光影扯得支离破碎。
宴席还在继续,丝竹声、谈笑声嗡嗡地汇成一片温暖的背景。陈文强慢慢松开手指,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。酒液冰冷,划过喉咙,却像一道火线。
挡箭牌,怕是快要不够用了。那藏在“雅事”背后的“黑金”,终究是被人死死盯上了。而且,盯着它的,恐怕不止一方。
今夜王府的暖风,吹不散他心头骤然聚起的寒意。真正的风,似乎就要从那看似平静的宫墙深处,呼啸而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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