龚擎摇了摇头,昏黄的烛光映着他睿智而深邃的眼眸,那里面没有困扰,反而有种发现璞玉般的慎重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叹。他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将手中那份厚厚的试卷,双手捧起,递到我面前。
“陛下,老臣阅卷数十载,自前朝至本朝,经手士子策论无数,然如此卷者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恰当的词汇,“实属罕见,令人……震动。”
我接过试卷,入手便觉分量不同。通常考生择其三题作答,试卷厚度有限,而手中这份,明显超出了许多。我快速翻阅,果然,六道策问题目之下,竟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而颇具风骨的小楷,无一遗漏,全部答完!仅此一点,所需的不仅是卓绝的才思与渊博的学识,更要有惊人的毅力与体力,在有限的时辰内,完成旁人两三倍的工作量。
但这并非老丞相所说的“震动”所在。我收敛心神,就着最近的烛火,开始细看其中的内容。
先是第一问,评价大雍与官场建议。此子并未一味歌功颂德,亦非泛泛指责,而是以冷静乃至近乎冷酷的笔触,剖析新朝初立表象下的积弊与隐忧,指出官员新旧交替间的青黄不接与某些“新政”推行过于急切可能引发的民间反弹,建议“汰庸留能、循序渐进、重实绩而轻虚名”,其观察之敏锐,与我和老丞相私下忧心之处,竟有七八分吻合。
再看第二问,名声与民生。他没有陷入孰轻孰重的简单辩论,而是直言“名者,民之心声所聚;生者,民之存续所系。无民生则名声如沙上筑塔,徒具虚形;顾名声而轻民生,则如竭泽而渔,终失其本。”主张“官之名声,当于为民办实事、解实难中自然树立”,深得“民为邦本”之要义。
第三问百业建议,他提出的鼓励民间匠作改良、规范市舶司以利海贸、于边地试行“军屯商营”等具体方略,虽细节尚显粗疏,但思路开阔,且与惊鸿商队正在尝试或我心中模糊构想的某些方向,隐隐呼应。
第四问男女平等,他并未激烈抨击礼教,亦未全然维护旧制,而是从“才德任用”出发,引经据典,论证女子若有才学德行,于家于国皆可有为,建议可先从允许官宦、书香门第女子入学读书、参与某些不涉军政的文书编纂做起,逐步开风气之先。这份谨慎中的突破,恰恰是我目前所能推动、且正在思量的限度。
第五问边关军事与第六问四国关系,他更是展现了超越年龄与地域的全局视野。对蜀国收留楚贼,警示需防其“借复仇之名行扩张之实”;甚至对看似遥远的古汉与沙国,也有基于商路往来信息的独到判断。其中关于“南幽政局不稳,大祭司势大于皇权,边境不可松懈”的论断……
我一页页翻过,越看心中越是惊涛骇浪。这哪里是一个边陲寒门学子的答卷?这分明像是一个潜伏朝堂多年、深谙政局隐秘、又与我治国理念高度契合的谋士,借科举之机,将胸中丘壑尽数倾泻于纸!
更让我脊背微凉的是,其中诸多观点,尤其是那些关于新政推行尺度、边患隐忧、乃至对女子出路的看法,有许多是我仅在极私密的场合,与龚擎等寥寥数位绝对心腹重臣探讨时,才流露过的思绪!此人竟能通过公开的题目与有限的时政信息,推演、捕捉到如此深度?
我缓缓合上试卷,指尖竟有些微的凉意。抬头看向龚擎,他亦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,显然明白我心中所感。
“此子……籍贯何处?试卷编号多少?”我的声音压得极低,以免惊动其他仍在专注阅卷的大臣。
龚擎早已备好旁边的记录册,低声道:“回陛下,试卷编号‘甲子柒叁’。据誊录官对应名册,考生名‘顾寒舟’,籍贯……燕州龙门县。”
燕州龙门县?那是大雍极北的苦寒边地,与古汉接壤,常年受风沙与游牧侵扰之苦,文风向来不盛。竟能出此等人物?
“其家世可查清了?”
“已初步查过,确是寒门,祖上三代皆无功名,父母早亡,由族中寡嫂抚养长大,自幼聪颖,于县学读书,后游学四方。履历看似……并无特别。”龚擎回答,眼中也带着同样的疑惑与审视。
没有特别,或许就是最大的特别。一个边地寒门,无显赫师承,无家族余荫,仅凭游学与自学,便能对天下大势、朝堂隐秘有如此洞见?甚至其思想脉络,与我这般巧合地同频?
是真正的天纵奇才,误打误撞?还是……背后另有高人指点,甚至其本身,就是某个隐藏势力投下的一枚棋子,意图以这种方式进入我的视野?
殿内烛火通明,映着满桌的试卷与诸位老臣认真的面容,一片为国选材的肃穆景象。而我手中这份滚烫的试卷,却像突然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,激起的不仅是得才的惊喜,更有深不见底的疑虑与寒意。
顾寒舟……你究竟是谁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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