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在死寂与药石的气味中,缓慢爬行了七日。
厉战如同风暴后搁浅的破船,在生与死的边缘剧烈摇摆,最终,竟又一次凭借着那近乎蛮荒的顽强生命力,被从鬼门关硬生生拖了回来。
高烧渐退,伤口开始结痂,虽然内腑重创、经脉受损远未痊愈,但至少,稳住了。
云清辞再未踏足那间偏殿厢房。
他重新将自己封闭在霁月殿的冰寒之中,用堆积如山的宫务和永无止境的修炼,填满每一寸可能滋生杂念的时间。
然而,有些东西,一旦破土,便再难扼杀。
厉战昏迷中那石破天惊的呓语——“喜欢”,如同最恶毒的诅咒,日夜萦绕在云清辞的心头。
每当他闭目凝神,那两个字便带着灼热的温度,撞向他冰封的灵台;
每当他批阅文书,眼前便会浮现厉战那双燃烧着执拗火焰、却又卑微到尘埃里的眸子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混乱而暴戾的情绪,在他体内疯狂冲撞。
是厌恶?是荒谬?是被人觊觎的恶心?
还是……一丝连他自己都恐惧深究的、冰层碎裂的恐慌?
他需要一场彻底的、毁灭性的清算。
他要亲手掐灭这不该存在的妄念,用最残酷的方式,告诉那个傻子,何为云泥之别,何为……痴心妄想!
这一日,黄昏。
残阳如血,将霁月宫的重重殿宇染上一片凄艳的橙红。
云清辞处理完公务,屏退左右,独自一人信步走向宫中那片荒废已久的梅林。
时值深秋,梅树虬枝盘错,叶片落尽,更显萧索。
这里僻静,少人踪,正是“解决”某些麻烦的好地方。
他负手立于一株老梅下,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,孤峭而冰冷。
他并未等待太久。
一阵轻微而迟疑的脚步声,自身后传来,带着伤后虚浮的踉跄。
脚步声在数丈外停下,犹豫着,不敢再近前。
云清辞没有回头,灵觉却已清晰地勾勒出那个身影——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、却依旧掩不住穷酸气的干净杂役服,脸色苍白如纸,身形消瘦得厉害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,但那双眼睛……即便低垂着,也掩不住其中复杂到极致的情绪:恐惧、卑微、依恋,以及一种……豁出性命的、孤注一掷的决绝。
他来了。
果然来了。
云清辞冰封的嘴角,勾起一抹极淡、却冰冷刺骨的弧度。
“伤好了?”他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,仿佛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。
厉战浑身剧烈一颤,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。
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将头深深埋下,声音嘶哑干涩,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:“托……托宫主洪福……小……小人……侥幸未死……”
“未死,便不安分了?”云清辞缓缓转身,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,落在厉战卑微匍匐的背脊上
“寻本座,何事?”
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云清辞清俊绝伦却冰冷无情的侧脸上,仿佛九天之上的神只,俯瞰着泥泞中的蝼蚁。
厉战跪在地上,身体因极度紧张和恐惧而剧烈发抖,牙齿都在打颤。
他双手死死抠着身下的泥土,指节泛白,仿佛在积蓄着平生最大的勇气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,只有秋风卷起落叶的沙沙声,和厉战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。
终于,他像是用尽了灵魂所有的力量,猛地抬起头,仰望着那个他视若神明的身影。
夕阳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,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,但他依旧死死地、执着地看着云清辞。
那张憨直的脸上,充满了巨大的恐慌,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、孤注一掷的光芒。
“宫主……!”他嘶声喊道,声音破碎不堪,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
“小人……小人有话……憋在心里……很久了……再不说……小人怕……怕就没机会了……怕死了……都闭不上眼……”
云清辞冷漠地看着他,没有任何表示,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预知的、无聊的闹剧。
厉战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心胆俱裂,却依旧咬着牙,用尽全身力气,一字一顿,如同泣血般说道:
“小人……厉战……出身卑贱……蠢笨如猪……什么都不是……什么都做不好……总是惹宫主生气……给宫主添麻烦……”
“可……可小人的命……是宫主捡回来的……小人的心……早就……早就不是自己的了……”
他停顿了一下,仿佛窒息般大口喘息,眼泪混合着汗水,汹涌而下,古铜色的脸上布满狼狈的泪痕。
“小人知道……小人不配……连给宫主提鞋都不配……小人只是泥地里的癞蛤蟆……宫主是天上的云……小人……小人不敢有任何妄想……”
“但是……但是……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哀恸和绝望的勇敢
“小人控制不住!小人就是……就是喜欢宫主!从第一眼见到宫主……就喜欢得不得了!喜欢得心都要碎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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