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无量抬手一拦,已经准备为自己安个暴躁嗜杀之名声的管东禅,便熄灭了业火,沉默退下。
他心中实有千言,古往今来王朝之祸,莫非二主。
他管东禅可以不是个东西,可以愚蠢,暴躁,大逆不道,可以一怒之下杀了姜无华,屠了长乐宫。可以承受责罚,承担骂名,甚至愿意斩首以还先君……
国家不能留下这样的祸患。
但佛主已经表明态度,他就只能沉默。
“无华。”姜无量长叹一声:“你我兄弟,何至于此?”
相较于其他没有见过面的兄弟姐妹,祂跟姜无华是真正相处过的。
那时候祂的东宫位置岿然不动,姜无华也天真质朴。虽非一母同胞,却也算得相亲。
时光终于把少年变成了大人,而权力垒起的高墙,称之为“深宫”。
他们变得如此遥远。
姜无华惨然一笑:“是朕要如此吗?”
他看着这位神通盖世的兄长:“每年前皇后的祭日,无忧都会去青石宫看你。”
“每年重玄明图的祭日,定远侯都会回秋阳郡。”
“前皇后选了一个好日子。你也选了一个好日子。”
“便在今日吧!朕继先君而去。”
“抹掉朕的一切!”
“朕的祭日……不要有人祭奠。朕死后,不要再活在他人的目光中。”
殷皇后选择在何皇后入主后宫的那一天死去,未尝不是一种惨烈的报复,也引来何皇后永远的记恨。
姜无华从前都觉得是母后过于计较。
现在想来,那不过是胜利者的从容——那么多年,他毕竟坐稳东宫。
他施施然在长乐宫里洗手作羹汤,理所当然能够予冰冷的青石宫以怜悯。
当他成为失败者,连所向无敌的父皇都战败,他这个名正言顺即位的君王也顷刻成为阶下囚……
锦绣宏图成荒草,那些怨意与嫉恨,才在荒芜的内心蔓延。
他当然恨姜无量为什么要从青石宫里走出来,为什么不早早死在青石宫!
他想姜无量一定也很恨他。
恨他夺了祂的太子之位,恨他的母亲,害死了祂的母亲。
“我的母后,是因我而死,为了我这个不孝的孩儿,忤逆父皇。她的离开跟你没有关系,你的母后那些作为,也很难算得上影响。”
姜无量伸手解下姜无华的腰间厨刀,指间眉刀,又为他理了理衣襟:“你既然不愿意,那以后就禁足在长乐宫。何太后想来也不愿意见我,早晚请安,徒然见厌,我就不唱这场面戏了……便将她送到长乐宫,与你作伴。”
姜无华站定在那里,任由姜无量收来拾去。只道:“朕一日不死,天下一日不以你为正统。”
“你还记得阳国吗?”姜无量问。
“那是晏相的政绩,定远侯的武勋。”姜无华说。
“阳玄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……”姜无量说到这里就停住,转道:“我想,一个皇朝的正统与否,或许不在香火宗庙。”
“国家如果在我的手上变得更好,我就是正统。国家如果在我的手上衰败,我就是篡逆。”
“如果可以,我希望父皇活着,看我实现理想。”
祂拍了拍姜无华的肩膀,自往外走:“你替父皇看着吧。”
……
……
大齐帝国的新皇帝,御驾亲临的第三个地方,是望海台。
日头已经升起,不闻昔日亡魂的哭声。
大齐统一近海的武勋,荡漾在蔚蓝色的光晕里。
在这里还有一尊夜游神的分身,日夜提灯,巡行于此,如同它还是枯荣院遗址时。
却在这个没有霜雾的清晨,无声地离开了。
很多人都在身后叫他,但他并没有理会。
说起来望海台下便是打更人的衙门,堂皇大气的高台,底座开了一扇暗门。
最初打更人的衙门是另有去处的,但因为打更人首领常年巡灯于此,打更人的集会便也常在枯荣院旧址进行,久而久之,成了定例。
待得韩令接掌打更人,他直接跟阮泅商量,就在望海台这里新建衙门。
自那以后便有了“东台”的说法,与“北衙”并称。
韩令就定坐在堂中,看大门紧闭,听门外渐有人声。
这当然是一种屈辱。
他的职责所在,他却不能履行。
不过天下受辱者不独是他。天下缉刑司总长欧阳颉,当初也是这么被人定在衙中,坐视一切发生。
门推开时,他眯缝着眼睛,看到光线投进来,在门口勾勒出青石太子的身形。
已经很多年没有见。但他当然无法忘记这个人,这张脸,还有这个温暖的眼神。
“韩公公。”姜无量先开口。
“殿下。”韩令也温声:“老奴身不自由,请恕不能全礼。”
姜无量的眸光落到他身上,由枯荣旧怨加于其身的禁锢,便悄然被解开。
“见谅。望海台位置关键,昨夜天变,事起突然,不能妥善对待大家……”
姜无量说着,忽然咳嗽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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