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靖四十二年的初冬,苏宁第一次踏入了裕王府的朱漆大门。
他在那座巍峨的琉璃照壁前驻足良久,目光凝在壁上的匾额。
竟是洪武皇帝的御笔“养德堂”三个鎏金大字。
笔力遒劲,隐有龙虎之气,与严府那些浮华装饰截然不同。
“这是成祖皇帝当年赐给王府的。”引路的老太监低声提点,声音里带着几分谨慎,“王爷每日寅时起身诵《孝经》,雷打不动;巳时必习《资治通鉴》,至今已通读三遍。苏纪善切记,王爷最厌虚礼,但重实学……”
“多谢公公提醒。”
话音未落,廊下已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但见一个身着赤色龙纹便袍的青年疾步而来,袍角翻飞间带着一阵清风。
正是裕王朱载坖。
“你就是苏宁苏安邦?”裕王不过二十出头年纪,双目炯炯有神。
“苏安邦见过王爷。”
不等苏宁完成行礼,裕王竟一把拉住他的衣袖,“来得正好!孤王方才读《盐铁论》,心中疑惑难解——你说那桑弘羊,究竟该不该杀?”
这话问得石破天惊,满堂侍从无不色变。
一旁的老太监急得直使眼色,几个侍读的官员更是冷汗涔涔。
盐铁之政历来敏感,更别说直言“该不该杀”这样的诛心之论。
然而苏宁却从容整了整衣袖,缓缓道:“殿下此问,让臣想起太史公在《平准书》中的见解。桑弘羊该不该杀,不在其人之罪,而在其政之得失。”
他微微一顿,见裕王听得专注,便继续道:“若没有桑弘羊的盐铁专营,汉武帝拿什么北伐匈奴?又如何凿空西域、开疆拓土?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?”裕王急问。
“只是专营之策行至极端,便与民争利,伤及国本。故而臣以为,殿下当思量的是:如何在国用与民生之间,寻得一个平衡。”
裕王眼睛一亮,抚掌大笑:“好个‘平衡’!这才是真学问!”
随即转身对侍从道:“把这些讲案都撤了!往后苏先生来讲学,不必拘礼,孤王要听的就是这样的真知灼见!”
侍从们面面相觑,终究不敢违逆,连忙将那些沉重的讲案搬开。
裕王亲自执起苏宁的手,引他走向书房:
“苏先生方才说平衡二字,正合孤意。今日咱们就从盐铁专营说起,先生务必畅所欲言……”
老太监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,轻轻拭了拭额角的汗珠,嘴角却泛起一丝欣慰的笑意。
廊下的古柏在冬日的寒风中轻轻摇曳,仿佛也感知到这裕王府中,正在悄然发生着某种变化。
……
嘉靖四十三年的初春,裕王府的经筵首次开讲。
按照惯例,本该从《大学衍义》或《尚书》这些稳妥的经典开始。
然而谁都没想到,苏宁的第一课,就打破了沿袭多年的规矩。
这日清晨,裕王端坐书案前,两侧陪坐着王府属官和几位侍读学士。
当讲到《孟子·梁惠王》“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”这一章时,苏宁突然合上书本,向裕王躬身一礼:
“殿下,臣有一问:若梁惠王活在当今嘉靖年间,他是该效仿先贤,继续增修长城,还是该倾力整顿漕运,疏通国脉?”
这问题来得突然,书房内顿时一片寂静。
长史李翔连连向苏宁使眼色,示意他莫要逾越。
几位老学士更是皱起眉头,显然对这种离经叛道的讲法颇为不满。
裕王却露出感兴趣的神色,沉吟道:“先生此问,倒是新奇。依常理而论,自然是修长城以固边防……”
“殿下请看。”苏宁不待裕王说完,已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布,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。
那是一幅精心绘制的《九边军费图》,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镇军费开支。
“嘉靖三十年至四十年,朝廷为修缮长城,共耗银八百余万两。”苏宁的手指划过图上蜿蜒的曲线,“而同一时期,戚继光将军在东南抗倭四年,总计仅耗银二百四十万两。”
书房内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长史李翔再也坐不住,起身劝道:“苏纪善,这些数字还是……”
“让他说完。”裕王抬手制止,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幅图。
苏宁又展开另一幅漕运图:“但若没有漕运,九边数十万将士,连每日的馕饼都吃不上。去年通州仓亏空,大同镇就曾断粮三日。”
他走到两幅图之间,声音清朗:“修长城如治病,治标;通漕运如养生,治本。梁惠王之失,在于只知筑城自守,却不知疏通国脉、富民强兵才是根本。”
一位老学士忍不住反驳:“苏纪善此言差矣!长城乃祖宗成法,岂可轻议?”
“正是要议!”然而裕王却是突然拍案而起,眼中闪着兴奋的光,“这才是经世之学!不是死读经书,而是学以致用!”
他快步走到图前,仔细端详着上面的标注:“所以先生的意思是,朝廷应该在保证漕运通畅的前提下,酌情调整边防开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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