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未明,北岭渠岸浮着一层青灰薄雾,湿气沉得能拧出水来。
周大人到了。
没鸣锣,没仪仗,只一辆青布围车停在渠首老槐下。
车帘掀开,下来个中年男子,青袍洗得泛白,腰间无玉无佩,唯有一枚铜牌悬于革带——正面刻“浙东按察分司盐政副使”,背面无字,却嵌着半片雷心木叶脉,在晨光里泛出冷而锐的紫金微芒。
陈皓已在那儿等了半个时辰。
他没迎上前,只立在新垦的茶垄尽头,袖口微敞,露出腕内一道浅疤——那是去年冬至夜,他亲手撬开万记酒坊账房地砖时,被锈蚀铁钉划破的。
疤已结痂,却未褪色,像一道不肯愈合的伏笔。
周大人径直走来,靴底踏过湿润的垄沟,泥点溅上袍角,他浑不在意。
目光扫过整片东坡茶田:新苗齐整,叶尖凝露,可细看之下,有些苗色泛白,有些则青翠欲滴,如两片天地割裂于方寸之间。
“根须缠盐灰者,叶尖泛白;净土所育,则青翠如玉。”陈皓声音不高,却字字落进风里,“盐灰入土,不伤苗,却蚀根。苗不死,但十年后,茶味尽失,土亦成碱。”
周大人未答,只蹲下身,从垄心挖起一撮湿土,摊在掌心。
他指尖捻开——土粒粗粝,夹着细沙,沙色微褐,颗粒圆润,分明是海沙;更有一星半点暗黄碎屑,薄如蝉翼,凑近轻嗅,有桐油熬炼后的微腥甜气。
正是私盐船舱垫料所用桐子壳混海沙焙制的“固舱灰”。
他指腹缓缓摩挲那点桐油屑,忽然抬眼:“王老板说,万记酒船每月十五‘运酒’出港,实则空舱返航?”
话音未落,王老板已自坡下快步而至,肩头还沾着晨露打湿的草屑。
他双手呈上一本牛皮封册,边角磨损,纸页微潮,封皮上无字,只压着一枚干枯的蜂巢残片。
“《运酒日录·隐线抄》。”他声音低而稳,“我托三艘运茶货船伙计,借押货之便,记下万记七条船三年进出港时刻、吃水深浅、舱口启闭频次……再比对茶农采野蜂路线图——他们每年清明后必绕行断龙坳西滩,因那处蜂群最盛。”
小李子适时上前,展开一张油浸过的粗麻纸地图,指尖点向一处荒滩:“盐蚁坡。”
名字古怪,却人人听过。
村民说,那地方蚂蚁列队如兵,衔着白色颗粒来回奔忙,日日不歇,连暴雨都冲不散。
老人们背过身去啐一口:“盐粒爬得比人还勤,这地,早腌透了。”
周大人盯着地图上那处红点,良久未语。
风忽然静了。
远处,东坡茶田方向,腾起一缕极淡的青烟。
不是炊烟。
是火引燃湿柴时特有的、带着焦糊味的涩气。
陈皓眉梢微动,却未回头。
他早令柱子带人将昨夜焙好的陈年茶渣混着渠底淤泥,厚厚覆在东坡三道主垄之上——茶渣吸水不燃,遇火反沁出黏稠浆液,如胶似漆,能锁住地表热浪,阻断火势蔓延。
果然,那烟升得慢,飘得低,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压着,迟迟不成烈焰。
可就在这烟气将起未盛之际,焦黑的垄沟里,忽有异动。
先是几只黑蚁从焦土裂缝中钻出,触角急颤;接着是数十只,上百只,如墨线泼洒,在余温尚存的灰烬间疾行,不向东,不向西,只朝坡顶那株孤零零的老茶树奔去——树皮皲裂,枝干虬曲,树洞幽深,常年无人问津。
它们爬得极快,甲壳在残阳余晖里泛着油亮黑光,仿佛不是虫豸,而是奉命而来的信使。
陈皓望着那树洞,喉结微动。
周大人也望着。
两人皆未开口。
风又起了,卷着焦味与茶香,掠过渠面,掠过新苗,掠过那本摊开在膝头的《运酒日录》,掠过小李子手中尚未收起的地图——地图一角,正压着一枚铜钱,钱文“皓记永昌”,四字朝天,映着将坠未坠的夕照,冷而沉,亮而韧。
远处,火光未盛,却已有人影自李府方向疾奔而来,脚步凌乱,喘息粗重。
而老茶树下,蚁群已聚成墨团,正沿着树洞边缘,一队接一队,无声钻入黑暗深处。
周大人缓缓合上册子,铜牌在腰间轻响一声。
他站起身,袍角拂过焦土,留下三道浅痕。
陈皓亦随之起身,袖口垂落,遮住了掌心那枚始终未离身的铜钱。
两人并肩而立,望着那株老树,望着那幽深树洞,望着洞口边缘,一只黑蚁正高高举起前足,仿佛在叩门。
风止。
蝉噤。
只余焦土之下,细微而密集的刮擦声,窸窸窣窣,由远及近,由弱渐强——
像是无数细足,在叩响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。青烟未散,焦土尚烫。
老茶树洞口,蚁群如墨潮退去,只余树皮皲裂的幽暗缝隙里,半张泛黄船契的边角——被黑蚁衔出,湿漉漉地搭在树根裸露的断面上,像一道刚刚愈合又骤然撕开的旧伤。
周大人未命人伸手去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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