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看这颗!”她举着棵肥硕的荠菜冲我喊,根须上还沾着湿泥,抖了抖,泥点落在她鼻尖上,“晚上做荠菜豆腐羹,多加胡椒,暖身子。”
我走过去,看她笨手笨脚地把荠菜往竹篮里放,叶子蔫了不少。“笨手笨脚的。”我夺过铲子,蹲下身示范,“贴着根挖,不然断在土里,白瞎了好东西。”铲子轻轻一挑,一棵完整的荠菜就带泥出来了,叶片舒展,精神得很。
她凑得极近,呼吸拂过我的耳尖,带着点市集上买的糖糕甜气:“先生怎么什么都会?”我没答,只觉得耳根有点热,低头时却看见她偷偷把我挖的荠菜往自己竹篮里挪了两颗,嘴角还沾着点糖渣,像只偷嘴的松鼠。
那晚的砂锅放在炭炉上,咕嘟咕嘟地冒着泡,荠菜的清香混着豆腐的醇厚漫了满院。云袖端着碗,非要抢我碗里的豆腐,勺子碰着碗沿叮当作响:“先生的豆腐比我的嫩。”我看着她烫得直吐舌头,却还非要再夹一筷子的样子,忽然觉得,这春天不是从柳丝冒芽开始的,是被她攥在手里,硬生生拽进我窗棂的。
她睡前翻出针线篓,借着油灯的光穿针,要给白天编的柳圈缝上珠子。银针在指尖转了转,猛地扎在指腹上,她“呀”地叫了一声,却没去找药膏,反而把带血珠的指尖往我手背上一抹:“先生替我疼疼。”
我拍开她的手,转身去找药膏,回头时却见她对着油灯傻笑,手里的柳圈歪歪扭扭,珠子缝得东倒西歪,却比市集上卖的任何饰品都亮。炭炉里的火明明灭灭,映着她的侧脸,我忽然觉得,这漏风的小院,因为有了她,倒比任何华丽的宅院都暖。
夏夜的风带着点湿热,吹得院角的梧桐叶沙沙响。云袖的脚踝上起了一串红肿的包,都是蚊子叮的,她却不肯挂蚊帐,说“闷得慌,听不见先生弹琴”。我只好搬了张竹凳坐在她旁边,手里拿着蒲扇,替她扇风驱蚊。
灯下,我正缝着驱蚊包,艾草和薄荷在石臼里捣得细碎,绿汁染绿了指尖,带着股清凉的香气。云袖趴在案头看我穿针,忽然说:“先生,你绣的艾草叶像蝴蝶。”
“胡说。”我戳了戳她的额头,针脚歪了一下,“明明是艾草,哪有蝴蝶长这样的?”
她却抓起我的手,按在她刚绣了一半的荷包上。那荷包上是只歪歪扭扭的蝉,翅膀歪向一边,针脚松松垮垮,像被风吹折了翅膀。“你看,”她笑得狡黠,眼睛亮晶晶的,“我的蝉,配你的蝴蝶,正好是一夏。”
我无奈地摇头,却还是把她绣坏的蝉翅膀拆了重绣。金线在布上绕出弧度时,她忽然说:“先生,你知道吗?小时候听老人说,蝉要在土里待三年,才能爬出来唱一个夏天。”我没接话,只觉得手里的线像她的性子,看着软,实则韧劲十足。
后来那荷包挂在她的琵琶上,风吹过时,艾草香混着她弹琵琶的调子飘得很远。有次暴雨突至,乌云压得很低,像要把整个院子都罩住。她抱着琵琶冲进屋檐下时,裙角全湿了,贴在腿上,勾勒出纤细的轮廓。荷包被雨水泡得发胀,上面的蝉翅晕开一片蓝,像哭过的痕迹。
“先生,它哭了。”她举着荷包给我看,眼睛红红的,带着点委屈。我却觉得这样更好——就像我们一起淋过的那些雨,她背着发烧的我踩过水洼,泥水溅了满身;我替她挡过掉下来的屋檐瓦,瓦片擦着她的发梢落在地上,碎成几片。那些狼狈的瞬间,却比任何精致的日子都记得牢。
那晚她果然发了点热,脸蛋红扑扑的,像熟透的桃子。我给她扇扇子,竹扇摇得胳膊酸,她却迷迷糊糊抓着我的手腕说:“先生,明年夏天,我们去荷塘采莲子吧。我听说淮扬的荷塘能撑船,莲子甜得能当糖吃。”
我应着,看她汗湿的额发贴在脸上,像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,忍不住替她拨开。指尖触到的皮肤,烫得像团小火焰,却比任何汤药都让人安心。
她半夜渴醒,非要喝冰镇的酸梅汤。我拿着吊桶去井边,月光洒在井台上,像铺了层白霜。她跟在后面,光着脚踩我的影子,说:“这样先生就摔不着了。”井水冰得刺骨,她却抢着拎桶,晃悠着差点摔倒,酸梅汤洒了半桶,溅在我们的裤脚上。
我们却笑得直不起腰,蚊子在耳边嗡嗡叫,却像在唱赞歌。晚风带着荷塘的清香吹过来,我忽然明白,有些日子,就是要带着点狼狈,才够滋味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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