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遭的丝竹声还未散尽,那靡靡的曲调缠绕在梁柱间,让一旁的赵木陀眉头拧得更紧。他望着堂中那些浑然不觉的歌女,她们眉眼间流转着风情,正唱着时下流行的艳曲,尾音拖得绵长,像是要把这乱世的愁绪都浸在脂粉里。
“唉——”赵木陀终于忍不住,重重地叹了口气,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忧色,“如今朝廷正逢多事之秋,外有藩镇割据,内有宦官专权,阿郎为了这江山社稷,日夜操劳,殚精竭虑,头发都白了大半。可你看这些歌女……”他朝那边扬了扬下巴,语气里带着几分愤懑,“每日里就知道高歌艳舞,唱着那个什么……什么后院花,真是……”话到嘴边,他却猛地顿住,只重重地摇了摇头,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对眼前奢靡景象的纵容。
坐在对面的白乐天闻言先是一怔,手中的茶盏停在唇边,眼中闪过一丝讶异。他顺着赵木陀的目光望过去,耳中那熟悉的曲调渐渐清晰,思索片刻后,嘴角忽然漾开一抹了然的笑,放下茶盏道:“木陀说的,可是杜牧之那首‘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’?”
旁边的青鸟正闻言转过头来,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好奇:“先生说的这位杜牧之,可是那位有‘樊川居士’之称的才俊?”
白乐天闻言挑眉,看向青鸟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:“哦?小友也听说过杜牧之?”
青鸟轻轻摇了摇头,脸颊微红,老实回道:“只是从前在师门时听凤鸣提起过他的诗,说他的诗豪健俊爽、意境深远,却未曾有幸见过本人。”
白乐天笑了笑,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,回忆起长安的岁月,语气里带着几分淡然:“在长安时,我与他确曾同朝为官。他性子洒脱不羁,常与三五好友聚在曲江池畔,饮酒赋诗,倒是个真性情的人。只是我与他各司其职,平日里也只是在朝会或宴席上有些交集罢了。”说罢,他又望向那些歌女,方才的笑意淡了些,眼底浮起一层复杂的神色,不知是在叹诗中意境,还是在叹眼前这与诗句重合的光景。
青鸟点了点头,目光转向赵木陀时,笑意里添了几分温和:“木陀阿兄,你说的那句诗,可不是在指责这些商女不知亡国之痛呢。”
赵木陀脸上的讶异更甚,眉头又皱了起来:“这话怎讲?诗句里写的,可不就是这个意思?”
青鸟轻轻摇了摇头,声音放得更缓:“杜牧之的诗,从来不止一层意思。他哪里是真在说商女们对亡国之痛不闻不问?不过是借这些弹唱的女子,痛斥那些高居上位的达官显贵——他们握着家国命脉,却对眼前的危机视若无睹,反倒沉湎于声色,这才是诗人真正想骂的啊。”
他抬眼望向临船的窗,那里映着歌女旋转的身影,水袖翻飞如蝶,却掩不住动作里的仓促。“国家的存亡,从来都系在那些权贵的一念之间。可这些歌女,”他语气轻了些,带着点悲悯,“她们不过是苦命人,每日唱什么、跳什么,哪有自己的主张?不过是依着客人的心意讨口饭吃,为了活下去奔波罢了。”
白乐天见席间气氛愈发沉郁,眉宇间的愁绪像浸了水的棉絮般沉甸甸坠着,连忙抬手举起青瓷酒杯,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出细碎的涟漪。他扬声笑道:“来来来,莫要被这些愁绪绊了脚,大家且举起杯来,痛饮此杯,把眼前的烦忧都浇进这酒里去!”
众人闻言,像是被这声笑驱散了些许滞涩,纷纷伸手取过案上的酒盏。赵木陀指尖微颤地将酒杯举过眉梢,樊铁生隔着案桌向对面的白乐天遥遥相敬,杯沿相碰的轻响混着此起彼伏的 “干杯” 声,在不大的船舱里荡开,倒也暂时冲淡了方才的沉重。
酒过三巡,江风送来邻船悠扬的管弦之音。白乐天略带遗憾道:"可惜今日仓促,未能安排乐师助兴。"
青鸟举盏笑道:"能与先生把酒言欢,已是难得乐事。"众人闻言,再次举杯相庆。席间谈笑风生,时而论及江湖趣事,时而说起诗文典故。王仙君虽不能多饮,却也听得入神,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。
酒至酣处,白乐天更是击节而歌,引得众人拍掌相和。江月渐高,楼船内的欢声笑语与远处笙歌交织,在这湓浦夜色中谱成一曲难忘的乐章。
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,一点点裹紧了江面。楼船的橹声渐缓,船身擦着码头的石阶轻轻晃了晃,终于稳稳泊在岸边。码头上的灯笼在风里摇曳,将船影投在水面上,随波漾出细碎的晃动。
可舱内的喧闹丝毫未减。雕花木窗里漏出的酒气混着谈笑声,在夜风中漫散开 —— 有人正拍着案几吟哦诗句,杯盏相碰的脆响此起彼伏;临窗的客人正指着江上月影说笑,指尖蘸着酒液在案上画着什么,连船家在舱外轻叩船板提醒靠岸的声音,都被这满室的兴致盖了过去。
甲板上的灯笼映着舱门,始终不见有人起身整衣,更无人提着行囊往岸边去。这楼船仿佛成了江夜里一座浮动的楼阁,将满船的欢畅与醉意,都系在了这片不肯散去的夜色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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