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爱的波妞:
客厅的落地窗把周末的阳光筛成金粉,落在摊开的拼图上。
五千片的《千里江山图》像被打翻的颜料盘,青绿色的山、赭石色的岸、牙白色的云,在胡桃木茶几上碎成星星点点。
你盘腿坐在地毯上,鼻尖快碰到拼图,手指捏着一块船帆形状的碎片,转来转去,像在破译什么古老的密码。
“这片该往哪放?”
我举着一块靛蓝色的碎片凑过去,阳光透过碎片照在你手背上,映出块一小小的蓝斑。
你抬头时,睫毛上沾着一点绒毛——是早上换沙发套时蹭到的,米白色的,像落了一片春天的絮。
“看纹路,”你指尖点了点我手里的碎片,“这是江面上的水波,得顺着山势走,就像老木匠拼榫卯,木头的纹理说了算。”
我们就那样头挨着头,在日光里,泡了整整三个钟头。
最先从碎片堆里,扒出那片朱砂色太阳时,你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,捏着它在茶几上比画半天:
“先把这颗‘定盘星’安上,就像开船总得有锚,先找到灯塔,心里才踏实。”
我看着你把它稳稳嵌进右上角的空白,阳光透过那点朱砂,在你手背上投下一块暖红,像谁蘸了胭脂轻轻点了下。
后来,拼出半座青绿的山,你突然“呀”了一声,手在膝盖上一拍,震得旁边的收纳盒都跳了跳。
“你看这皴法!”
你指着山岩上那几道弯弯绕绕的纹路,声音里裹着藏不住的雀跃。
“跟爷爷当年刻的竹笔筒,一模一样!他总说‘画山要懂山的骨,刻竹得顺竹的筋’,你瞧这曲线,得顺着它的劲儿走,才显得活泛。老祖宗的道理,藏在笔锋里呢。”
我望着你指尖划过的痕迹,阳光把你的影子投在拼图上,像给那山添了一道温柔的轮廓。
我蹲在旁边给你递碎片,看你每次拼好一小片,就小心翼翼地挪过镇纸压上。
那方紫檀木镇纸是你从老家带来的,边角被摩挲得发亮,上面刻着“守拙”两个字。
“风一吹就散了,”你指尖在镇纸上轻轻敲了敲,眼神里带着一点近乎虔诚的认真,“老祖宗的画,得慢慢待承着,急不得,也糙不得。”
说话时,你耳后那缕不听话的头发垂下来,扫过拼图上的江水,像给那片青绿色的波纹,添了一道会动的金边。
阳光在我们之间慢慢淌,把碎片上的青绿、赭石、牙白都泡得软软的。
我递错碎片时,你从不急着纠正,只是笑着把它放回原位:
“没事,这片有这片的去处,就像咱们遇见的人,早晚都能归位。”
那一刻我突然觉得,这哪里是在拼画,分明是在拼一段慢慢悠悠的时光——有你指尖的温度,有老故事的余温,还有日光淌过皮肤时,那点不用言说的安稳。
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移到墙上,钟表的滴答声里,我盯着那片始终找不到位置的月牙形碎片发愣。
它白得透亮,边缘带着点浅黄,像被月光吻过的瓷片。
“要不,先歇会儿?”
我把碎片丢进收纳盒,盒盖“咔嗒”一声合上,像给这半天的耐心画上了句号。
你正拼到山脚的渔船,闻言抬头,额前的碎发被阳光晒得发亮:“累了?”
“不是累,”我往沙发上一瘫,踢掉拖鞋把脚蜷进毛毯,“就是觉得没劲。五千片呢,拼到猴年马月去?再说挂墙上也占地方,不如买一幅印刷画来得省事。”
我话刚说完,就见你捏着那片渔船碎片的手顿了顿,却没抬头,只是指尖轻轻摩挲着碎片边缘的纹路:“印刷画是死的,这拼图是活的。”
“活的?”我笑出声,“不就是些纸片子嘛。”
你这才放下碎片,转过身来看着我,眼睛里盛着阳光,亮得像浸在水里的琉璃:
“你看这每片碎片,边缘的齿痕都不一样,就像日子。昨天你煮坏的那锅粥,今天我修不好的台灯,还有上次咱们在巷口捡到的那只流浪猫……单独看都碎糟糟的,拼在一起才是咱们的日子。”
你伸手从收纳盒里,挑出那片月牙形碎片,举到阳光下:
“你看这弧度,肯定是某座山的倒影,藏在江水里的。得慢慢找,急不得。就像创业那年咱们找融资,跑了三十多家机构,最后那家投资公司的老总和咱们聊了三个钟头,说‘你们的计划书里有烟火气’——那不就是因为咱们把失败的案例、熬夜的记录全写上了吗?碎是碎了点,可拼起来才见真心。”
恍惚间,我就撞进了那天的记忆里。
你把厚厚一叠被拒的反馈信,摊在铁皮房的折叠桌上,纸张边缘被雨水泡得发卷,上面的红叉和冷硬的批注像密密麻麻的针,扎得人眼睛生疼。
你却找出一根粗棉线,一针针把它们订成册子,针脚歪歪扭扭的,像初学写字的孩子画的线。
末了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笔,在封面一笔一划写“铺路石”三个字,笔锋重得几乎要戳破纸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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