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爱的波妞:
会议室的日光灯管还在头顶嗡嗡作响,我捏着那份烫金红章的合同,指节攥得发白,纸角的棱边硌进掌心,疼得人清醒。
合同上的甲方名称像一团火,烧得我指尖冒汗——
这是我们啃了七个月的项目,从第一次提案被批“太年轻”,到第七稿改到凌晨三点,此刻红章盖下去的地方,墨迹还泛着新鲜的潮意,像在纸上洇开了一朵沉甸甸的花。
玻璃窗外,城市的霓虹正顺着楼群的沟壑漫上来,黄的、紫的、橙的,搅在一起往天上爬,像是谁失手打翻了颜料盘,把暮色染得一塌糊涂。
我盯着那片光怪陆离,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铁皮房创业时,你用红漆在墙上写的“活下去”三个字,如今那字迹早被雨水泡得模糊,却像长在了骨头里,每次遇到坎儿,都在心里硌得慌。
我手机在掌心震了震,屏幕上跳出你的名字,像颗突然亮起来的星。
“今晚就得订机票?”
你那边的声音裹着车间的嘈杂,机器运转的嗡鸣像潮水似的漫过来,把你的嗓音磨得沙沙的,像含了一片砂纸。
我想起上周去工厂看你,你蹲在流水线旁盯样品进度,蓝色工装的袖口沾着机油,鼻梁上的护目镜滑到鼻尖,三天没合眼的眼睛里,红血丝像蛛网似的缠满了眼白。
“嗯,订明早九点的。”
我望着楼下掠过的车灯,光带在视网膜上拖出长长的痕。
昨天,你趴在公司的折叠床上打盹,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,在你脸上投下横横竖竖的影子,睫毛上还沾着一点银闪闪的焊锡灰,睫毛上还沾着点银闪闪的焊锡灰,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碎钻在上面,明明是不起眼的尘埃,却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。
我当时没舍得叫醒你,就蹲在旁边看,看你的呼吸把衬衫领口吹得轻轻动。
突然觉得我们这三年,就像你手里的焊枪,一点点把零散的铁皮,焊成了能遮风挡雨的模样。
“项目组其他人明早集合,我得提前去对接场地。”
话说出口,才发现嗓子有点紧。
甲方那边的负责人是出了名的严苛,上次视频会议,因为方案里的一个标点符号用错了,他就说“细节见态度”,让我们重做了整份PPT。
我没跟你说这些,怕你又要熬夜查资料,替我想应对的办法。
你在那头沉默了几秒,机器的嗡鸣突然小了点,想来是你走远了些。
“我让老张盯着收尾,现在就回去给你收拾行李。”
你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,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笃定,“想吃点什么?我路过菜市场给你带只酱鸭,你上次说那家的卤汁最下饭。”
窗外的霓虹还在翻涌,我捏着手机,突然觉得那份沉甸甸的合同,好像没那么烫手了。
原来,所谓底气,从不是合同上的红章,是电话那头,有人把你的辛苦听在耳里,把你的顾虑藏在心里,把“我陪你”三个字,揉进了酱鸭的卤香里,揉进了即将装满行李的晨光里。
推开家门时,玄关的灯亮着,暖黄的光把你的影子投在鞋柜上,像一幅被拉长的剪影。
你正蹲在行李箱前,手里拿着我的折叠伞,听见动静就回头,眼里的红血丝比白天更重:
“回来啦?刚煮了姜汤,快趁热喝。”
行李箱已经摊开在客厅中央,像一只等待投喂的巨兽。
你把我的西装外套叠得方方正正,袖口的褶皱都用手捋平了,旁边摆着叠好的衬衫,每件领口都别着一枚小小的领针——
是你去年在苏州买的,说“铜的,经磨,配白衬衫好看”。
“我查了那边的天气预报,”你拿起条米白色围巾往我肩上搭,“早晚温差大,这条羊毛的软和,比你那条腈纶的强。”
我盯着你手里的护肤品瓶子发愣。
爽肤水、精华液、面霜,按早晚顺序在化妆包里排得整整齐齐,连防晒霜的盖子都旋得恰到好处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带哪瓶?”
我记得这些瓶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,上次你帮我收拾旅行包,还把卸妆水当成了爽肤水。
“你上次说这瓶面霜是‘急救款’,熬夜脸肿了抹最管用。”
你指着瓶身的标签笑,指尖在“夜间修护”四个字上轻轻敲了敲:
“精华液是保湿的,那边气候干,每天早上拍两遍。”
你突然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皮小盒,打开来,里面是分装袋包好的药片:
“感冒药、胃药、过敏药,都按顿分好了,背面写着吃法。”
我捏起那袋胃药,透明塑料袋上用马克笔写着“饭后吃,一次两片”,字迹有点歪,像你高中时写的情书。
“还记得前年,在贵州参展吗?”你突然说,把铁皮盒塞进化妆包侧袋,“你吃了碗云吞面就过敏了,半夜在酒店找药店,我当时就想,以后再也不能让你独自出门时手里没药。”
怎么会不记得?
那天的雨,是从骨头缝里渗进来的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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