绍兴二十六年的漳州,盛夏的暴雨连下了三日。龙溪县衙的后堂里,主簿李元礼正对着案上的卷宗发呆,窗外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,溅起的水花像无数个细碎的叹号,搅得他心烦意乱。
“大人,那六个强盗的供词都录好了,赃物也清点完毕,按律当斩。”捕头周虎捧着一叠文书进来,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,脸上却带着几分邀功的急切,“只是……按朝廷律法,擒获七名以上强盗,主官可升京秩。咱们眼下只差一个,实在可惜。”
李元礼的手指在卷宗上轻轻敲击,目光闪烁。他今年三十五岁,从福清老家出来做官已有十年,却始终在地方上打转,连个正九品的实职都没捞着。京秩,那是多少地方官挤破头都想得到的机会——一旦改任京官,不仅俸禄翻倍,将来的升迁之路也会顺畅许多。
“只差一个……”李元礼低声重复着,心里像有只猫在抓挠。他抬头看向周虎,声音压得极低,“若……若能再找一个‘强盗’凑数,你有办法吗?”
周虎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李元礼的意思,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:“大人,这恐怕不妥吧?那可是要判死罪的,万一被查出来……”
“查什么?”李元礼打断他,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,“那六个强盗本就作恶多端,赃物累累,再多一个‘同伙’,也不算冤枉。只要做得干净,谁会追究?等我升了京秩,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。”
周虎沉默了。他跟着李元礼做事多年,也盼着能跟着沾光。犹豫片刻,他咬了咬牙:“大人放心,我这就去办。城外有个叫陈阿福的樵夫,无儿无女,平日里独来独往,把他抓来,随便安个‘分赃’的罪名,没人会替他说话。”
李元礼的心猛地一跳,随即又沉了下去——他知道陈阿福,是个老实人,每天上山砍柴,换些米粮度日,从未与人结怨。可京秩的诱惑像一团烈火,烧得他失去了理智。他闭了闭眼,挥了挥手:“去吧,做得隐秘些。”
当天傍晚,周虎就带着几个弓手,把正在砍柴的陈阿福抓了回来。大堂上,陈阿福被打得遍体鳞伤,却始终喊冤:“大人,我没做过强盗!我冤枉啊!”
李元礼坐在堂上,看着陈阿福满是血污的脸,心里闪过一丝愧疚,可很快就被京秩的渴望压了下去。他拍了拍惊堂木,厉声喝道:“大胆陈阿福,同伙都已招供,你还敢狡辩?来人,把赃物给他看!”
所谓的“赃物”,不过是周虎从陈阿福家里搜来的半袋米,被硬说成是“分赃所得”。陈阿福看着那袋米,气得浑身发抖,却再也说不出话来——他知道,自己这是被人陷害了。
三日后,判文下来了:七名“强盗”均以“赃满”论死,押赴刑场斩首。行刑那天,陈阿福站在最边上,他没有骂,也没有哭,只是死死地盯着监斩台上的李元礼,眼神里的绝望和怨恨,像一把冰冷的刀,刺得李元礼不敢直视。
行刑结束后,李元礼拿着朝廷的嘉奖令,如愿得到了承务郎的官阶,改任京官的文书也很快批了下来,调往临安任职。他本该高兴,可不知为何,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,夜里常常梦见陈阿福,梦见他浑身是血地站在自己面前,一言不发。
离京赴任前,李元礼在漳州城里的客栈住了一晚,同屋的是个叫王稚川的文人,也是要去临安。夜里,王稚川见李元礼翻来覆去睡不着,还时不时叹气,便忍不住问他:“兄台可是有什么烦心事?”
李元礼犹豫了很久,终究还是没忍住,把自己为了升京秩,诬陷陈阿福的事说了出来。“我现在每天都睡不好,总觉得陈阿福在跟着我,”他揉了揉眉心,声音里满是疲惫,“我是不是做错了?”
王稚川听完,脸色沉了下来:“兄台,为官者当以民为本,岂能为了一己之私,草菅人命?陈阿福本是无辜百姓,却因你一句话丢了性命,他的冤魂不散,也是情理之中。”
李元礼被说得面红耳赤,心里的愧疚更甚。他猛地坐起来,咬了咬牙:“我这就上书朝廷,辞去京官之职,去泉州同安任职,离漳州远些,或许能安心些。”
第二天一早,李元礼便改了调令,放弃了临安的京官职位,转而前往泉州同安县任主簿。他收拾好行李,雇了一辆马车,匆匆离开漳州城,仿佛多待一刻,就会被陈阿福的冤魂追上。
马车驶出漳州城,沿着官道往泉州方向走。李元礼坐在车里,撩开车帘,看着窗外的景色,心里却始终不安。他总觉得,车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,回头去看,却什么都没有,只有扬起的尘土。
“大人,前面就是龙山驿了,天快黑了,咱们就在这儿住一晚吧。”车夫勒住缰绳,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客栈。
李元礼点了点头,他也觉得累了,想早点歇息。客栈不大,只有五间客房,李元礼选了靠里的一间,付了房钱,便让店小二送些热水和饭菜上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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