须县的风,总带着些土腥味。尤其是秋后,田埂上的枯草被吹得打旋,卷着泥沙,扑在人脸上,又干又涩。姚牛背着半篓草药,走在回家的路上,脚步沉得像灌了铅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映在龟裂的土地上,瘦得只剩一把骨头。
他那时刚满十岁。三天前,父亲在田里被同乡的张屠户打死了。起因是父亲撞见张屠户偷割邻家的麦子,争执起来,张屠户仗着自己人高马大,一扁担抡在父亲头上,人当场就没了气。
姚牛是在祠堂后的草垛里被找到的。他躲在那里,抱着膝盖,咬着嘴唇,眼泪把衣襟都湿透了,却一声没哭出来。乡邻们看着他,都叹着气,说这孩子怕是被吓傻了。只有姚牛自己知道,他没傻,心里有个地方,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,空落落的,只剩下冷风往里面灌。
父亲的葬礼很简单,一口薄棺,几个相熟的乡邻帮忙抬到了乱葬岗。张屠户家给了些钱,说是“赔罪”,被姚牛的母亲扔了出去,钱撒了一地,像父亲没来得及收的麦子。
从那天起,姚牛变了。不再去村头跟孩子们嬉闹,不再缠着母亲要糖吃,每天天不亮就起来,要么去田里干活,要么去山里采草药换钱。他话很少,眼神却越来越亮,像藏着团火,看谁都带着股狠劲。
母亲总劝他:“牛儿,别憋在心里,哭出来就好了。”
姚牛只是摇摇头,把换来的铜钱仔细地用布包好,藏在床底下的瓦罐里。他知道,这些钱要留着做什么——张屠户还在村里晃悠,每天牵着他的肥猪,哼着小曲从姚牛家门口经过,那声音像针一样,扎得姚牛耳朵疼。
他要报仇。这个念头,像种子一样,在他心里生了根,发了芽,疯长着,缠着他的五脏六腑,让他喘不过气,也让他觉得自己还有力气活下去。
为了凑够买刀的钱,姚牛几乎变卖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。母亲陪嫁的银簪,父亲留下的旧棉袄,甚至是他自己过冬的棉鞋,都被他偷偷拿去镇上换了钱。冬天光着脚踩在雪地里,冻得通红,他也不觉得疼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快了,快够了。
三年后,姚牛十三岁,已经长得比同龄孩子高半个头,肩膀宽宽的,手上布满了老茧。他用攒了三年的钱,在镇上的铁匠铺买了一把短刀,刀身不算长,却很锋利,能照见人影。他把刀藏在怀里,用破布裹着,贴着心口,能感觉到那冰凉的铁意,让他踏实。
他开始跟着张屠户。张屠户每天早上会去县城卖肉,傍晚才回来。姚牛就远远地跟着,看他走哪条路,看他什么时候落单,心里盘算着动手的时机。他像一匹孤狼,耐心地等待着,眼睛里的火,越来越旺。
机会在一个初春的午后到来了。
那天,张屠户卖完肉,喝了些酒,摇摇晃晃地往家走。路过县城门口的石桥时,他停下脚步,靠着栏杆,解开裤腰带撒尿。姚牛就在不远处的柳树下,看着他的背影,握着刀的手,指节都发白了。
风从河面吹过来,带着些水汽。姚牛深吸一口气,像是要把这几年的委屈和仇恨都吸进肺里。他猛地冲了出去,像一支离弦的箭。
张屠户听见脚步声,醉醺醺地回头,还没看清是谁,就觉得肚子上一凉。他低头一看,一把刀插在那里,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只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,眼睛瞪得大大的,倒了下去。
姚牛站在他面前,胸口剧烈起伏,脸上溅了几滴血,像开了几朵红得刺眼的花。他看着张屠户在地上抽搐,心里没有快意,只有一片空茫,像是报了仇,又像是什么都没做。
周围很快围拢了人,尖叫声、议论声此起彼伏。有人认出了姚牛,喊着:“是姚家的娃!他爹就是被张屠户打死的!”
没过多久,县衙的捕快就来了,三下五除二把姚牛捆了起来。姚牛没反抗,只是低着头,任由他们把自己带走。路过张屠户的尸体时,他看了一眼,然后闭上了眼睛。
须县县令姓王,是个四十多岁的读书人,脸上带着副圆框眼镜,看起来文质彬彬,却心思通透。他审姚牛的时候,没动刑,只是让他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。
姚牛说得很平静,从父亲被打死,到自己如何攒钱买刀,如何跟踪张屠户,一字一句,清清楚楚,没有丝毫隐瞒。说完,他抬起头,看着王县令:“人是我杀的,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。”
王县令看着他。这孩子明明才十三岁,眼神却比同龄人沧桑得多,脸上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。他叹了口气,让捕快把姚牛关进牢房,却特意嘱咐,要好生照看,别让狱卒欺负他。
“大人,这可是杀人重罪啊!”旁边的师爷提醒道,“按律当斩,您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王县令摆摆手,“可这孩子,也是个苦命人。父仇不共戴天,换了谁,怕是都忍不住。”他想起自己年少时,父亲也曾被恶霸欺凌,那时他也恨不得拿刀拼命,只是没姚牛的勇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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