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绳系足
张仁亶把最后半块麦饼塞进嘴里时,北市的晨雾还没散。马厩的馊臭味混着露水的潮气往鼻子里钻,他缩了缩脖子,看着阎庚蹲在马槽边,正用布擦着一匹老马的蹄子。
“仁亶哥,”阎庚忽然回头,手里攥着个油布包,“我爹昨晚又骂我了。”他把布包往张仁亶怀里一塞,里面是两块温热的胡饼,还夹着腌菜,“他说你是读书人,我是贩马的,凑一起丢人。”
张仁亶咬着胡饼,饼渣掉在洗得发白的儒衫上。他来东都三个月,盘缠见底,只能在马厩角落搭个草铺,全靠阎庚偷偷接济。阎荀子的骂声他听了不止一次,有时是“读死书的穷酸”,有时是“别带坏我儿子”,字字像针,扎得他坐立难安。
“我得走了。”张仁亶咽下嘴里的饼,声音发涩,“白鹿山有书院,包吃住,我去那儿读书。”
阎庚擦马蹄的手顿了顿,布巾滑落在地。“我跟你去。”他捡起布巾,拍了拍上面的土,“我会养马,书院总得有牲口吧?我去喂马,能换口饭吃。”
张仁亶想拒绝,可看着少年眼里的光——那光比北市最亮的灯笼还暖——话到嘴边成了“路上得走半个月,你爹那边……”
“我留了字条。”阎庚咧嘴笑,露出两颗小虎牙,“就说去寻前程,让他别找。”
他们揣着阎庚偷拿的碎银,趁着晨雾没散,溜出了北市。阎庚熟路,带着张仁亶穿过后街的狗洞,避开了巡逻的武侯。路边的面摊刚支起,阎庚抢着付了钱,要了两碗胡辣汤,看着张仁亶埋头喝着,自己只抿了两口,说要留着肚子吃晌午的肉包子。
走到陈留地界时,两人脚都磨出了泡。阎庚把自己的草鞋脱下来,往里面塞了层软草,硬塞给张仁亶:“你脚嫩,穿我的。”他自己光着脚,踩在滚烫的土路上,脚后跟很快起了燎泡,却哼都没哼一声。
傍晚住进客栈,双人间里已经有个黑袍客人。那人背对着门,正对着烛火端详手里的布袋,听见动静回头——眼神像鹰隼,扫得张仁亶心里一凛。阎庚立刻挡在张仁亶身前,像只护崽的小狼。
“读书人?”黑袍人笑了,露出微黄的牙齿,“往白鹿山去?”
张仁亶点头,递过随身带的酒壶:“前辈也是去书院?”
黑袍人接过酒壶,仰头喝了两口,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衣襟。他放下酒壶,忽然掀开衣襟,露出腰间的布袋——里面竟全是红绳,粗细不一,有的缠着银铃,有的坠着玉坠,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
“我是地曹,管河北的姻缘。”他捻起一根红绳,绳尾系着个小木牌,上面刻着个“庚”字,“这小子,”他指了指阎庚,“命里该娶贵女,就是线绕错了路,我帮你们改改。”
阎庚脸腾地红了,伸手要抢:“谁要你改……”
“别动。”黑袍人眼一瞪,红绳突然自己飘了起来,像有只无形的手牵着,绕了阎庚脚踝三圈,“咔嗒”一声,木牌嵌进绳结里,解不开了。“七日后遇雨,便是转机。”黑袍人重新系好衣襟,倒头就睡,鼾声瞬间响起。
阎庚拽着脚踝的红绳,急得直跺脚:“这啥玩意儿!弄不掉了!”张仁亶看着那红绳,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——小时候奶奶讲的故事里,月下老人就是用红绳系住有情人的脚。
第七天果然下起了大雨。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,噼啪作响。两人慌不择路,冲进路边一户人家的柴房。女主人是个面善的妇人,端来姜茶,叹着气说:“我家阿秀命苦,今早西村张家送聘礼,就半袋陈米,我把婚退了。这雨要是不停,怕是连下家都难找。”
阎庚正低头解红绳,听见“阿秀”两个字,绳结突然“啪”地开了,红绳化作一道红光,钻进里屋。他愣了愣,跟着红光冲进去——里屋炕头上,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正抹眼泪,看见阎庚,吓得往炕里缩了缩。
“你、你是谁?”姑娘声音发颤。
“他是我外弟,阎庚。”张仁亶跟进来,指着阎庚笑道,“还没娶妻呢。”
妇人眼睛一亮:“我家阿秀就是退了亲的,你们……”
话没说完,阎庚脚踝的红绳突然重新出现,一头系着自己,一头缠上了阿秀的脚。两人同时脸红,像被灶膛的火烤着。
后来张仁亶常想,那天黑袍人眼里的笑,或许早就知道结局。他在白鹿山苦读时,阎庚就在山下养马,闲了就往阿秀家跑,帮着挑水劈柴,把阿秀娘哄得眉开眼笑。阿秀会做鞋,阎庚脚上总穿着新鞋,却把阿秀做坏的鞋底子偷偷收着,说“磨脚时垫着舒服”。
三年后张仁亶中了进士,回陈留接阎庚时,正撞见阎庚在院里教阿秀骑马。阿秀吓得尖叫,紧紧抱着阎庚的腰,阎庚笑得像偷了糖的孩子,故意把马赶得飞快。看见张仁亶,他勒住马,阿秀红着脸跳下来,手里还攥着半块阎庚给的麦芽糖。
“仁亶哥,”阎庚翻身下马,挠着头笑,“阿秀答应嫁我了。”他脚踝上的红绳早就不见了,可张仁亶总觉得,那根绳从未消失——它系在阎庚挑水的扁担上,缠在阿秀纳鞋底的线团里,藏在两人对视时眼里的光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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