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晋那几年,城阳郡的鲍瑗总觉得天是灰的。
先是开春时,他那刚满十六的小儿子染了风寒,起初只是咳嗽,没过三天就烧得迷迷糊糊,请来的郎中换了三个,药渣堆得像座小山,孩子的脸却一天比一天白。正焦头烂额时,后院的老母亲又摔了腿,躺在床上直哼哼,家里两个女眷轮流伺候,端汤喂药没个歇脚的空当。
偏这时候,鲍瑗自己也没逃过。那天去田里看麦子长势,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,膝盖磕在石头上,肿得像个馒头,连走路都得拄着拐杖。他坐在门槛上揉着膝盖,看着院里晾晒的药草,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——这日子,怎么就看不到头呢?
更糟的是上个月,他那在县衙当差的侄子,跟着捕快去抓贼,被贼人用刀划了肚子,虽保住性命,却得在家养上一年半载。鲍瑗去看他时,侄子躺在炕上,脸色蜡黄,见了他就掉眼泪:“叔,我这差事怕是保不住了,以后可怎么养活媳妇孩子啊?”
鲍瑗叹着气递过钱袋,心里像压了块石头。他自己开着个小布铺,前两年生意还算红火,可架不住家里接二连三出事:先是小儿子病,再是老母亲摔腿,如今侄子又重伤,铺子里的钱流水似的往外花,库存的布料却积压了大半,连染坊的账都快结不上了。
夜里躺在炕上,听着隔壁屋母亲疼得低吟,儿子在梦里呓语,鲍瑗睁着眼睛到天亮。妻子抹着泪说:“要不……找个先生算算?我听巷口王婆说,临淄来的淳于智先生,占卜可灵了。”
鲍瑗皱着眉:“那些江湖术士,多半是骗钱的。”话虽这么说,第二天还是拄着拐杖,揣了袋碎银子,往王婆说的那间卜馆去了。
淳于智的卜馆在城东南角,挨着个老桑树林。说是“馆”,其实就是两间土坯房,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,写着“淳于卜室”四个篆字,字缝里还卡着几片干枯的桑树叶。
鲍瑗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,正看见个穿粗布长衫的中年男人,坐在案前翻着本泛黄的书。那人抬头看他,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:“是鲍瑗吧?坐。”
鲍瑗愣了愣:“先生认识我?”
“不认识,”淳于智笑了,指了指案上的蓍草,“但你眉间的晦气缠得紧,一进门就看出来了。”他伸手拨了拨蓍草,“家里接连出事,先是小口生病,再是长辈受伤,还有个晚辈带了血光,对吗?”
鲍瑗手里的拐杖“咚”地磕在地上,惊得站起身:“先生怎么知道?”
淳于智没接话,只让他报了生辰八字,又取来三枚铜钱,让他握在手心晃了晃丢在案上。铜钱转了三圈,稳稳落定,淳于智盯着看了半晌,又问:“你家院子是不是朝东南?院里有棵老槐树?”
“是!是朝东南,槐树都长了快三十年了!”鲍瑗的声音都发颤了。
淳于智点点头,提笔在纸上画了个符号:“你这不是冲了什么恶鬼,是家里气场被‘滞气’缠上了。就像一条河,本该顺顺当当流,却被石头堵了,水一淤,什么脏东西都容易生。”他放下笔,“解也不难,得找个‘活物’来通一通。”
鲍瑗连忙问:“要找什么?我这就去寻!”
“不用急,”淳于智站起身,走到门口望了望天色,“你明天一早,去西市门口等着,太阳刚过牌楼时,会有个赶车的汉子经过,他手里拿着根荆条编的马鞭。你把那鞭子买下来,记住,多给点钱也别还价。”
鲍瑗皱着眉:“一根鞭子?能管用?”
“这荆条是‘阳木’,能驱滞气,”淳于智指着窗外的桑树,“你买了鞭子,别带进屋,找根红绳系着,挂在你家东北方向的桑树上。记住,得是桑树,别的树不行。”他顿了顿,“挂好就别碰它,等三年,保你家顺顺当当,还能有点外财。”
鲍瑗将信将疑,掏出银子放在案上:“先生真能保证?”
淳于智把银子推回去一半:“信就照做,不信我也不强求。这一半够卦钱了,剩下的你留着给孩子抓药。”
走出卜馆时,鲍瑗心里七上八下。手里攥着淳于智画的符纸,风一吹,纸角飘起来,像只白蝴蝶。他抬头看了看天,乌云沉沉的,还是没个放晴的意思。
第二天一早,鲍瑗揣了两锭银子,拄着拐杖往西市去。膝盖还是疼,走得慢,太阳刚爬上城墙时,才挪到西市牌楼底下。
西市这时候最热闹,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白气,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,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扛着木料往工地去。鲍瑗找了个石墩坐下,眼睛盯着入口——淳于智说了,太阳过牌楼时,那赶车人就会来。
他数着地上的砖缝,数到第三十七块时,听见一阵马蹄声。抬头一看,一个穿蓝布短褂的汉子,赶着辆骡车从东边过来,车辕上果然挂着根鞭子——荆条编的,手柄处缠着圈红绳,鞭梢还带着几片没掉的叶子。
鲍瑗赶紧站起身,往路中间挪了两步:“这位大哥,请留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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